第二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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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贊美摩天大樓呢。

    他們不像你把摩天大樓和山相比啊。

    " 細老說:"自然啦,我們的童年的日子,童年時吃的東西,我們常去捉蝦捉小鲛魚,泡泡水使腳清涼一下兒的小河——那些簡單幼稚的事情,雖然你并不常想,可是那些東西,那些事情,總是存在你心坎兒的深處的。

    并沒有消失啊。

    "在另一本書裡,我也寫過贛柏英她那山間的茅屋。

    《賴柏英》是一本自傳小說。

    賴柏英是我初戀的女友。

    因為她堅持要對盲目的祖父盡孝道,又因為我要出洋留學,她就和我分離了。

     "你整個下午都在白鹭窠消磨過了。

    他們的茅屋在西山的一個突出的地方。

    一個女孩子站在空曠處,頭後有青天做陪襯,頭發在風中飄動,就比平常美得多。

    她決不顯得卑躬屈節搖尾乞憐的樣子。

    她渾身的骨頭的結構就是昂然挺立的。

    " 我之所以成為這樣一個人,也就是因此之故。

    我之所以這樣,都是仰賴于山。

    這也是人品的基調,我要享受我的自由,不願别人幹涉我。

    猶如一個山地人站在英國皇太子身旁而不認識他一樣。

    他愛說話,就快人快語,沒興緻時,就閉口不言。

     父親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派,銳敏而熱心,富于想象,幽默诙諧。

    在那些長老會牧師之中,家父是以極端的前進派知名的。

    在廈門很少男孩子聽說有個聖約翰大學之時,他已經送自己的孩子到上海去受英國語文的教育了。

    家父雖然并不健壯,他的前額高,下巴很相配,胡須下垂。

    據我的記憶,我十歲時,他是五十幾歲。

    我記得他最分明的,是他和朋友或同輩分的牧師在一起時,他那悠閑的笑聲。

    他對我們孩子,倒是和藹親切,但是若以一般年老的父母而論,他也有幾分嚴厲。

    縱然如此,他還不至于不肯和我們開玩笑,他還會把一個特别的菜放在母親面前,有時也給母親布菜。

    廈門是道光二十九年中國五口通商後開放給西洋人傳教的一個都市。

    父親說的笑話之中,有一個是關于在廈門傳教的先驅搭拉瑪博士。

    當年的教堂裡是男女分坐,各占一邊。

    在一個又潮又熱的下午,他講道時,他看見男人打盹,女人信口聊天兒。

    沒有人聽講。

    他在講壇上向前彎着身子說:"諸位姐妹如果說話的聲音不這麼大,這邊的弟兄們可以睡得安穩一點兒了。

    " 家父很受漳州的基督徒所愛戴。

    他的話爽快有味,平常老百姓都能聽懂。

     據我所知,家父是個自學努力成功的人。

    他過去曾經在街上賣糖果,賣米給囚犯,獲利頗厚。

    他也曾販賣竹筍到漳州,兩地距離約十至十五裡地。

    他的肩膀兒上有一個肉瘤,是由于擔扁擔磨出來的,始終沒有完全消失。

    有一次,有人教他給一個牧師擔一擔東西,表示不拿他當做外人。

    那個基督徒對這個年輕人卻沒有憐憫心,讓他挑得很重,那些東西裡有盆有鍋。

    那人還說:"小夥子,你很好。

    你挑得動。

    這樣兒才不愧是條好漢。

    "直到後來,父親還記得在那個炎熱的下午所挑的那一擔東西。

    這就是他贊成勞動的緣故。

     我記得他和當地的一個稅吏打過一次架。

    那個稅吏領有執照,得在每五日一次的集鎮上,由他自己斟酌決定收取捐稅。

    有一個賣柴的人,費了三天工夫,斫柴,劈成棍狀,烘熏成炭,由山中運到集上賣。

    每一捆賣兩百銅錢,而稅吏每捆炭要他納一百二十銅錢的稅。

    家父趕巧在旁經過。

    看見稅吏欺負窮人,上前幹涉,于是惡語相侵。

    人群圍起來。

    最後,稅吏表示尊重家父的長者地位,答應減低捐稅——減低多少,已經記不清。

    但是父親回家告訴我們這件事時,稅吏的邪惡不義,還讓父親怒火中燒。

     家母出嫁得晚。

    她為人老實直率。

    她能看閩南語拼音的《聖經》。

    不管什麼農夫,她都會請到家喝杯茶,在熱天請人到家乘乘涼。

    她雖然是牧師的太太,但從不端架子。

    我記得母親是有八個孩子的兒媳婦,到晚上總是累得精疲力盡,兩隻腳邁門坎都覺得費勁。

    但是她給我們慈愛,天高地厚般的慈愛,可是子女對她也是同樣感德報恩。

    我十歲,也許是十二歲時,我的幾個姐姐就能夠做家中沉重的事情,母親才得安閑度日。

    二姐和我總是向媽媽說些荒唐故事,以逗媽媽為樂。

    等媽媽發覺我們逗弄她,好像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就喊道:"根本沒有這種事。

    你們說來逗我樂的。

    "母親一向牙齒不好,每逢在大家面前笑時,總是習慣用手捂着嘴。

     我們兄弟六人,姐妹二人,我是倒數第二。

    在家,男孩子規定是應當掃地,由井上往缸裡挑水,還要澆菜園子。

    把水桶系下井去,到了底下時,讓桶慢慢傾斜,這種技巧我們很快就學會了。

    水井口上有邊緣,雖然一整桶水夠沉的,但是我很快就發覺打水滿有趣,隻是廚房裡用的那個水缸,能裝十二桶水,我不久就把倒水推給二姐做。

    那時我們還不知道肥皂是什麼東西。

    等我十歲左右,母親用一種豆餅洗手時,有一種粘液。

    後來,我們用肥皂,是由商務印書館買來的。

    母親總是在太陽裡把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