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之時

關燈
這裡看我吧。

    "不幸她結婚後約十個月便去世了。

     那是我童年時所流的眼淚。

    那些極樂和深憂的時光,或隻是欣賞良辰美景之片刻歡娛,都是永遠镂刻在我的記憶中。

    我以為我的心思是傾于哲學方面的,即自小孩子時已是如此。

    在十歲以前,為上帝和永生的問題,我已斤斤辯論了。

    當我祈禱之時,我常常想象上帝必在我的頂上逼近頭發,即如其遠在天上一般,蓋以人言上帝無所不在故也。

    當然的,覺得上帝就在頂上令我發生一種不可說出的情感。

    在很早的時候我便會試探上帝了,因為那時我囊中無多錢,每星期隻得銅元一枚,用以買一個芝麻餅外,還剩下銅錢四文以買四件糖果。

    可是我生來便是一個伊壁鸠魯派的信徒(享樂主義者),吃好味道的東西最能給我以無上的快樂。

    ——不過那時所謂最好味道的東西,隻是在館中所賣的一碗素面而已,而我渴想得有銀一角。

    我在鼓浪嶼海邊且行且默禱上帝,祈求賜我以所求,而令我在路上拾得一隻角子。

    禱告之時,我緊閉雙目,然後睜開。

    一而再,再而三,我都失望了。

    在很幼稚之時,我也自問何故要在吃飯之前禱告上帝。

    我的結論:我應該感謝上帝不是因其直接頒賜所食,因為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我目前的一碗飯不是由自天賜,而卻是由農夫額上的汗而來的;但是我卻會拿人民的太平盛世感謝皇帝聖恩來作比方(那時仍在清朝),于是我的宗教問題也便解決了。

    按我理性思索的結果:皇帝不曾直接賜給我那碗飯的,可是因為他統治全國,緻令天下太平,因而物阜民康,豐衣足食。

    由此觀之,我有飯吃也當感謝上帝了。

     童時,我對于荏苒的光陰常起一種流連眷戀的感覺,結果常令我自覺的和故意的一心想念着有些特殊甜美的時光。

    直迄今日,那些甜美的時光還是活現腦中,依稀如舊的。

    記得,有一夜,我在西溪船上,方由坂仔(寶鼎)至漳州。

    兩岸看不絕山景、禾田,與乎村落農家。

    我們的船是泊在岸邊竹林之下,船逼近竹樹,竹葉飄飄打在船篷上。

    我躺在船上,蓋着一條毯子,竹葉搖曳,隻離我頭上五六尺。

    那船家經過一天的勞苦,在那涼夜之中坐在船尾放心休息,口銜煙管,吞吐自如。

    其時沉沉夜色,遠景晦冥,隐若可辨,宛是一幅絕美絕妙的圖畫。

    對岸船上高懸紙燈,水上燈光,掩映可見,而喧鬧人聲亦一一可聞。

    時則有人吹起箫來,箫聲随着水上的微波乘風送至,如怨如訴,悲涼欲絕,但奇怪得很,卻令人神甯意恬。

    我的船家,正在津津有味的講慈禧太後幼年的故事,此情此景,樂何如之!美何如之!那時,我願以攝影快鏡拍照永留記憶中,我對自己說:"我在這一幅天然圖畫之中,年方十二三歲,對着如此美景,如此良夜;将來在年長之時回憶此時,豈不充滿美感麼?" 尚有一個永不能忘的印象,便是在廈門尋源書院(教會辦的中學)最後的一夕。

    是日早晨舉行畢業式,其時美國領事安立德(JuleanArnold)到院演說。

    那是我在該書院最後的一天了。

    我在卧室窗門上坐着,憑眺運動場。

    翌晨,學校休業,而我們均須散去各自回家了。

    我靜心沉思,自知那是我在該書院四年生活之完結日;我坐在那裡靜心冥想足有半點鐘工夫,故意留此印象在腦中以為将來的記憶。

     我父親是一個牧師,是第二代的基督徒。

    我不能詳叙我的童時生活,但是那時的生活是極為快樂的。

    那是稍為超出尋常的,因為我們在弟兄中也不準吵嘴。

    後來,我要盡力脫去那一副常挂在臉上的笑容,以去其癡形傻氣。

    我們家裡有一眼井,屋後有一個菜園,每天早晨八時,父親必搖鈴召集兒女們于此,各人派定古詩誦讀,父親自為教師。

    不像富家的孩子,我們各人都分配一份家庭工作。

    我兩位姐姐都要造飯和洗衣,弟兄們則要掃地和清除房屋。

    每日下午,當姐姐們由屋後空地拿進來洗淨的衣服分放在各箱子時,我們便出去從井中汲水,傾在一小溝而流到菜園小地中,藉以灌溉菜蔬。

    否則我們孩子們便走到禾田中或河岸,遠望日落奇景,而互講神鬼故事。

    那裡有一起一伏的山陵四面環繞,故其地名為"東湖",山陵皆岸也。

    我常常幻想一個人怎能夠走出此四面皆山的深谷中呢。

    北部的山巅上當中裂開,傳說有一仙人曾踏過此山,而其大趾卻誤插在石上裂痕,因此之故,那北部的山常在我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