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 上墳船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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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墳這事中國各處都有,但坐船去的地方大概不多,我們鄉下可以算是這種特别地方之一。因為是坐船去,不管道路遠近,大抵來回要花好大半天的工夫,于是必要在船上喝茶吃飯,這事情就麻煩起來了。據張宗子在《陶庵夢憶》卷一上所說,明末的情形是如此的:“越俗掃墓,二十年前,中人之家尚用平水屋帻船,男女分兩截坐,不座船,不鼓吹。後漸華靡,雖監門小戶男女必用兩座船,必巾,必鼓吹,必歡呼暢飲,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遊庵堂寺院及士大夫家花園,酒徒沽醉必岸帻嚣嚎,唱無字曲,或舟中攘臂與侪列厮打。”在二百多年後的清末,情形也差不多,據過去的記憶,庵堂寺院并不遊玩了,但吃上墳酒時大抵找一處寬适地方停泊,烏石頭就在那山村河岸,龍君莊則到相距不遠的百獅墳頭去,《兒童生活詩》中有一首雲:“掃墓歸來日未遲,南門門外雨如絲,燒鵝吃罷閑無事,繞遍墳頭數百獅。”注雲,“百獅墳頭在南門外,掃墓時多就其地泊舟會飲,不知是誰家墳墓,石工壯麗,相傳雲共鑿有百獅,但細數之亦才有五六十耳。”調馬場因路遠,下山即開船,所以隻能一面搖着船,一面吃着酒了。

    船裡叫号打架的事情從來沒有,大家倒都是彬彬有禮的。大概是光緒丙申的春天,在拜墳歲的船中椒生發議各誦唐人詩句中有花字的,那時在三味書屋讀書,先生每晚給講《古唐詩合解》,所以記得不少,陸續背出了許多。三月烏石頭掃墓,日記上記有仲翔口占一絕雲,“數聲箫鼓夕陽斜,記取輕舟泛若耶,雙槳點波春水皺,清風送棹好歸家。”數日後往龍君莊,伯仲翔諸人共作《越城鄙夫掃墓竹枝詞》,惜詩未記錄。又有一回不記何年,中房芹侯在往調馬場舟中,為魯迅篆刻一印,文曰“隻有梅花是知己”,石是不圓不方的自然形,文字排列也頗好,不知怎地钤印出來不大好看。這印是朱文的,此外還有一塊白文方印,也是他所刻,文曰“綠杉野屋”,似乎刻的不差,這兩顆印至今還保存着,足以作為這位多才多藝而不幸的廿八叔祖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