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以作文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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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論,至十二世紀之中葉乃止,從此名學之傳習亦因之而息。

    近代間有複倡斯學者,穆勒氏即其健将也,然穆勒氏亦不過以名理而演邏輯耳,而未嘗名其書為“名學”也。

    其書之原名為《邏輯之統系》4[英文“SystemofLogics”。

    ]。

    嚴又陵氏翻之為《名學》者,無乃以穆氏之書言名理之事獨多,遂以名學而統邏輯乎?夫名學者,亦為邏輯之一端耳。

    凡以“論理學”、“辨學”、“名學”而譯邏輯者,皆如華僑之稱西斑雅5為呂宋也[今譯西班牙,下同。

    ]。

    夫呂宋者,南洋群島之一也,與中國最接近,千數百年以來,中國航海之客常有至其地者,故華人習知其名。

    而近代呂宋為西斑雅所占領,其後華僑至其地者,則稱西班雅人為呂宋人。

    後至墨西哥、比魯6[今譯秘魯,下同。

    ]、芝利7等國[今譯智利。

    ],所見多西斑雅人為政,亦呼之為呂宋人。

    尋而知所謂呂宋者,尚有其所來之祖國,于是呼西斑雅為大呂宋,而南洋群島之本呂宋為小呂宋,至今因之。

    夫以學者之眼光觀之,則言西斑雅以括呂宋可也,而言呂宋以括西斑雅不可也。

    乃華僑初不知有西斑雅,而隻知有呂宋,故以稱之。

    今之譯邏輯以一偏之名者,無乃類是乎? 然則邏輯究為何物?當譯以何名而後妥?作者于此,蓋欲有所商榷也。

    凡稍涉獵乎邏輯者,莫不知此為諸學諸事之規則,為思想行為之門徑也。

    人類由之而不知其道者衆矣,而中國則至今尚未有其名。

    吾以為當譯之為“理則”者也。

    夫斯學至今尚未大為發明,故專治此學者,所持之說,亦莫衷一是。

    而此外學者之對于理則之學,則大都如陶淵明之讀書,不求甚解而已。

    惟人類之禀賦,其方寸自具有理則之感覺,故能文之士,研精構思,而作成不朽之文章,則無不暗合于理則者;而叩其造詣之道,則彼亦不自知其何由也。

     是故不知文法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當然也。

    如曾國藩者,晚清之宿學文豪也,彼之與人論文,有“春風風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入其門而無人門焉者,入其閨而無人閨焉者”。

    其于風風、雨雨、衣衣、食食、門門、閨閨等疊用之字,而解之以上一字為實字實用,下一字為實字虛用,則以為發前人所未發,而探得千古文章之秘奧矣。

    然以文法解之,則上一字為名詞,下一字為動詞也,此文義當然之事,而宿學文豪有所不知,故強而解之為實字虛用也。

    又不知理則之學者,不能知文章之所以然也。

    如近人所著《文法要略》,其第三章第二節曰: “本名字者,人物獨有之名稱,而非其他所公有。

    如侯方域《王猛論》曰:‘亮始終心乎漢者也;猛始終心乎晉者也。

    ’孔稚圭《北山移文》曰:‘惠帳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曉猿驚。

    ’亮與猛雖同為人類,鹄雖同為鳥類,猿雖同為獸類,曰亮、曰猛、曰鹄、曰猿,即為本名;不能人人皆謂之亮、猛,亦不能見鳥即謂之鹄,見獸即謂之猿也,故曰本名字。

    ” 此以亮、猛、鹄、猿視同一律,不待曾涉獵理則學之書者,一見而知其謬。

    即稍留意于理則之感覺者,亦能知其不當也。

    世界古今人類,隻有一亮一猛其人者耳,而世界古今之鳥獸,豈獨一鹄一猿耶?此不待辨而明也。

    然著書者何以有此大錯?則以中國向來未有理則學之書,而人未慣用其理則之感覺故也。

    夫中國之文章富矣麗矣,中國之文人多矣能矣,其所為文,誠有如揚雄所雲“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者矣。

    然而數千年以來,中國文人隻能作文章,而不能知文章,所以無人發明文法之學與理則之學,必待外人輸來,而乃始知吾文學向來之缺憾。

    此足證明行之非艱,而知之惟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