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恐怖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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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慣了權的人,怎麼也不肯放下。

    朱元璋呢,赤手空拳建立的基業,苦戰了幾十年,拼上命得到的大權,平白被人分去了一大半,真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想想又怎麼能甘心!困難的是皇帝和丞相的職權,從來不曾有過清楚的界限,理論上丞相是輔佐皇帝治理天下的,相權是皇權的代表,兩者是合二而一的,不應該有沖突。

    事實上假如一切庶政都由丞相處分,皇帝沒事做,隻能簽字畫可,高拱無為。

    反之,如皇帝躬親庶務,大小事一概過問,那麼,這個宰相除了伴食畫諾以外,又有什麼可做?這兩個人性格相同,都剛愎,都固執,都喜歡獨裁,好攬權,誰都不肯相讓。

    許多年的争執、摩擦,相權和皇權相對立,最後,沖突表面化了。

    朱元璋有軍隊,有特務,失敗的當然是文官。

    在胡惟庸以前,第一任丞相李善長小心怕事,徐達經常統兵在外,和朱元璋的沖突還不大明顯嚴重(劉基自己知道性子太剛,一定合作不了,堅決不幹),接着是汪廣洋,碰了幾次大釘子,末了還是賜死。

    中書官有權的如楊憲,也是被殺的。

    胡惟庸是任期最長、沖突最厲害的一個。

    被殺後,索性取消中書省,由皇帝兼行相權。

    皇權和相權合而為一。

    洪武二十八年手令:“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

    我朝罷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事務,彼此颉颃,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

    以後嗣君并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處以重刑。

    ”[111]這裡所說的“事皆朝廷總之”的朝廷,指的便是他自己。

    胡惟庸被殺在政治制度史上的意義,是治權的變質,也就是從官僚和皇家共治的階段,轉變為官僚成奴才,皇帝獨裁的階段。

     胡惟庸之死隻是這件大屠殺案的一個引子,公布的罪狀是擅權枉法。

    以後朱元璋要殺不順眼的文武臣僚,便拿胡案做底子,随時加進新罪狀,把它放大、發展,一放為私通日本,再放為私通蒙古。

    日本和蒙古,“南倭北虜”是當時兩大敵人,通敵當然是謀反。

    三放又發展為串通李善長謀逆,最後成為藍玉謀逆案。

    罪狀愈多,牽連的罪人也更多,由甲連到乙,乙攀到丙,轉彎抹角像瓜蔓一樣四處伸出去,一網打盡,名為株連。

    被殺的都以家族為單位,殺一人也就是殺一家。

    坐胡案死的著名人物有禦史大夫陳甯、中丞塗節、太師韓國公李善長、延安侯唐勝宗、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荥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宜德侯金朝興、靖甯侯葉升、中國公鄧鎮、濟甯侯顧敬、臨江侯陳镛、營陽侯楊通、淮安侯華中和高級軍官毛骧、李伯昇、丁玉和宋濂的孫子宋慎,宋濂也被牽連,貶死茂州。

    坐藍黨死的除大将涼國公藍玉以外,有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傅友文、開國公常骧、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舻侯朱壽、東莞伯何榮、普定侯陳桓、宣甯侯曹泰、會甯侯張溫、懷遠侯曹興、西涼侯濮玙、東平侯韓勳、全甯侯孫恪、沈陽侯察罕、徽先伯桑敬和都督黃辂、湯泉等。

    胡案有《昭示奸黨錄》,藍案有《逆臣錄》,把口供和判案都詳細記錄公布,讓全國人都知道這些“奸黨”的“罪狀”。

    [112]被殺公侯中,東莞伯何榮是何真的兒子,何真死于洪武二十一年,被帳下舊校捏告生前黨胡惟庸,勒索兩千兩銀子,何家子弟到禦前分析,朱元璋大怒說:“我的法,這厮把做買賣!”把舊校綁來處死。

    到二十三年何榮弟崇祖回廣東時: “兄把袂連聲:弟弟,今居官禍福頃刻,汝歸難料再會日。

    到家達知伯叔兄弟,勿犯違法事,保護祖宗,是所願望!” 可是,逃過了胡黨,還是逃不過藍黨。

    何家是嶺南大族,何真在元明之際保障過一方秩序,威望極高,如何放得過?據何崇祖自述: 洪武二十六年,族誅涼國公藍玉,扳指公侯文武家,名藍黨,無有分别。

    自京及天下,赤族不知幾萬戶。

    長兄四兄宏維暨老幼鹹喪。

    三月二十日夜雞鳴時,家人彭康壽叩門,吾床中聞知禍事,出問故,雲:“昨晚申時,内官數員滞官軍到衙,城門皆閉。

    是晚有公差出城,私言今夜抄提員頭山何族,因此奔回。

    ”……軍來甚衆,吾忙呼妻封氏,各自逃生。

     崇祖一房從此山居島宿,潛形匿迹,一直到三十一年新帝登極大赦,才敢回家安居。

    [113] 李善長死時已經七十七歲了,帥府元僚,開國首相,替主子辦了三十九年事,兒子做驸馬,本身封國公,富極貴極,到末了卻落得全家誅戮。

    一年後,有人替他上疏喊冤說: 善長與陛下同心,出萬死以取天下,勳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親戚拜官,人臣之分極矣。

    藉令欲自圖不軌,尚未可知。

    而今謂其欲佐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