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臧否人物: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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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進一步而有畫像,後來連畫像也不夠格了,進而為塑像。

    有了畫像塑像自然得有宮殿,金碧輝煌,初一十五文武官員一齊來朝拜,文東武西,環珮铿锵,口中念念有詞,好不風光,好不威武。

     曆史上蓋得最多的是魏忠賢生祠,蓋得最漂亮的是魏忠賢的生祠,蓋得最起勁的是魏忠賢的幹兒子幹孫子幹曾孫子重孫子灰孫子。

     據《明史·魏忠賢傳》說,天啟六年(1625)魏忠賢大殺反對黨,周起元、高攀龍、周宗建、缪昌期、周順昌、黃尊素、李應昇一些東林黨人一網打盡之後,修《三朝要典》(《東林罪狀錄》),立“東林黨人碑”之後,浙江巡撫潘汝桢奏請為忠賢建祠。

    跟着是一大堆官歌頌功德。

    于是督撫大吏閻鳴泰、劉诏、李精白、姚宗文等搶先建立生祠。

    風氣一成,連軍人,做買賣的流氓棍徒都跟着來了,造成一陣“建祠熱”:而且互相比賽,越富麗越好。

    地皮有的是,随便圈老百姓的,材料也不愁,砍老百姓的。

    接着道統論也被提起了,監生陸萬齡建議以魏忠賢配享孔子,忠賢的父親配享啟聖公。

    有誰敢說個不字? 當潘汝桢請建生祠的奏本到達朝廷後,禦史劉之待簽名遲了一天,立刻革職。

    蘇州道胡士容不識相,沒有附和請求,遵化道耿如杞人生祠沒有緻最敬禮&mdash&mdash下拜,都下獄判死刑。

     據《明史·閻鳴泰傳》,建生祠最多的是少師兼太子太師、兵部尚書閻鳴泰,在薊遼一帶建了七所。

    在頌文裡有“民心歸依,即天心向順”的話。

     潘汝桢所建忠賢生祠,在杭州西湖,朝廷賜名普德。

     這年十月孝陵衛指揮李士才建忠賢生祠于南京。

     次年正月宣大總督張樸、宣府巡撫秦士文、宣大巡按張素養建祠于宣府和大同。

    應天巡撫毛一鹭、巡按王拱建祠于虎丘。

     二月閻鳴泰又和順天巡撫劉诏、巡按倪文煥建祠于景忠山。

    宣大總督張樸又和大同巡撫王點、巡按張素養在大同建立第二個生祠。

     三月閻鳴泰又和劉诏、倪文煥、巡按禦史梁夢環建祠于西密雲丫髻山,又建于昌平,于通州。

    太仆寺卿何宗聖建于房山。

     四月閻鳴泰和巡撫袁崇煥建祠于甯前。

    張樸和山西巡撫曹爾祯、巡按劉弘光又建于五台山。

    庶吉士李若琳建于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國祯建于盧溝橋。

     五月通政司經曆孫如冽、順天府尹李春茂建祠于宣武門外,巡撫朱童蒙建于延綏,巡視五城禦史黃憲卿、王大年、汪若極、張樞智,建于順天,戶部主事張化愚建于崇文門外,武清侯李誠銘建于藥王廟,保定侯梁世勳建于五軍營、大教場,登萊巡撫李嵩、山東巡撫李精白建于蓬萊閣宣海院,督饷尚書黃運泰、保定巡撫張鳳翼、提督學政李蕃、順天巡按倪文煥建于河間、于天津,河南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谟建于開封,上林監丞張永祚建于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建于都督府、于錦衣衛。

     六月總漕尚書郭尚友建祠于淮安。

    順天巡按盧承欽、山東巡按黃憲卿、順天巡按卓邁,也在六月分别在順天、山東建祠。

     七月長蘆巡鹽龔萃肅、淮揚巡鹽許其孝、應天巡按宋祯漢、陝西巡按莊謙建祠于長蘆、淮揚、應天、陝西等地。

     八月總河李從心、總漕郭尚友、山東巡撫李精白、巡按黃憲卿、巡漕何可及建祠于濟甯。

    湖廣巡撫姚宗文、鄖陽撫治梁應澤、湖廣巡按溫臯谟建祠于武昌,于承天,于均州。

    三邊總督史永安、陝西巡按胡建晏、巡按莊謙、袁鲸建于固原大白山,楚王朱華奎建于高觀山,山西巡撫牟志夔、巡按李燦然、劉弘光建于河東。

     踴躍修建的官員,從朝官到外官,從文官到武官,從大官到小官,到親王勳爵、治河官、賣鹽官,沒有一個不争先恐後,統一建生祠。

     建立的地點從都城到省城,到名山,甚至都督府、錦衣衛、五軍營等軍事衙門,蕃育署、上林監等宮廷衙門,甚至建立到皇城東街。

    隻要替魏忠賢建生祠,沒有誰可以攔阻。

     每一祠的建立費用,多的要數十萬兩銀子,少的也要幾萬兩銀子,合起今天的紙币要以多少億元計。

     開封建祠的時候,地方不夠大,毀了民房兩千多間,用滲金塑像。

     都城幾十裡的地面,到處是生祠。

    上林苑一地就有四個。

     延綏生祠用琉璃瓦,蘇州生祠金像用冕旒。

    南昌建生祠,毀周程三賢祠,出賣澹台滅明祠做經費。

     督饷尚書黃運泰迎像,用五拜三稽首禮,立像後又率文武将吏列階下五拜三稽首。

    再到像前祝告,某事幸虧九千歲(這些魏忠賢的黨羽子孫稱皇帝為萬歲,忠賢九千歲)扶持,行一套禮,又某事蒙九千歲提拔,又行一套禮。

    退還本位以後,再行大禮。

    又特派遊擊将軍一人守祠,以後凡建祠的都依例派專官看守。

     國子監生(大學生)陸萬齡以孔子作春秋,忠賢作要典,孔子殺少正卯,忠賢殺東林黨人,應在國學西建生祠和先聖并尊。

    這簡直是孔子再世,道統重光了。

    國子司業(大學校長)朱之俊接受了這意見,正預備動工,不湊巧天啟皇帝駕崩,政局一變,魏忠賢一下子從雲端跌下來了。

     崇祯帝即位,魏忠賢自殺。

    崇祯二年(1629)三月定逆案,全國魏忠賢生祠都拆毀,建生祠的官員也列名逆案,依法處刑。

     《三朝要典》的原刻本在北京很容易見到,印得非常考究,大有翻印影印流傳的必要。

     魏忠賢的辦公處東廠,原來叫東廠胡同,從沙灘一轉彎便是。

    “中央研究院”北平辦事處在焉,近來改為東昌胡同了,不知是敵僞改的,還是最近改的。

    其實何必呢?魏忠賢之臭,六君子的血,留着這個名詞讓北京市民多想想也是好的。

     二、義子幹孫 魏忠賢不大識字,智力也極平常。

    他之所以能弄權,第一私通熹宗的奶媽客氏,宮中有内線。

    熹宗聽客氏的話,忠賢就可以為所欲為。

    第二是熹宗庸,十足的阿鬥,凡事聽憑忠賢作主張。

     光是這兩點,也不過和前朝的劉瑾、馮保一樣,還不至起黨獄,開黑名單,建生祠,稱九千歲,鬧得民窮财盡,天翻地覆。

    原因是其一,政府在他手上,首相次相不但和他合作,魏廣微還和這位太監攀通家,送情報,居然題為内閣家報。

    其二是,他有政權,就能養活一批官,反正官爵都出于朝廷,俸祿都出于國庫。

    凡要官者入我門來,于是政權軍權合一,内廷處廷合一。

    魏忠賢的威權不但超過過去任何一個宦官,也超過任何一個權相,甚至皇帝。

     《明史》說,内外大權,一歸忠賢。

    内監(宦官)自王體乾等外,又有李朝欽、王朝輔、孫進、王國泰、梁棟等三十餘人為“左右擁護”。

    外廷文臣則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主謀議,号“五虎”。

    武臣則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主殺戮,号“五彪”。

    又吏部尚書周應秋、太仆卿曹欽程等号“十狗”。

    又有“十孩兒”“四十孫”之号。

    而為呈秀輩門下者又不可數計。

     “虎”“彪”“狗”都是魏忠賢的義子。

    舉例說,崔呈秀在天啟初年巡按淮揚,貪污狡狯,不修士行,看見東林正紅得發紫,想盡方法要擠進去,被拒不納。

    四年還朝,都察院都禦史高攀龍盡列他在淮揚的貪污條款,提出彈劾。

    吏部尚書趙南星批定充軍處分。

    朝命革職查辦。

    呈秀急了,半夜裡到魏忠賢家叩頭乞哀,求為養子。

    結果呈秀不但複職,而且升官,不但升官,而且成為忠賢的謀主,殘殺東林的劊子手了。

    兩年後做到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

    兒子不會作文也中了舉,兄弟做浙江總兵官,女婿做吏部主事,連姨太太的兄弟、唱小旦的也做了密雲參将。

     其他四“虎”,吳淳夫是工部尚書,田吉兵部尚書,倪文煥太常卿,李夔龍副都禦史。

    都是呈秀拉纖拜在忠賢門下當義子的。

     “十狗”中如曹欽程,《明史》本傳說:“由座主馮铨父事魏忠賢為十狗之一。

    于群小中尤無恥,日夜走忠賢門,卑谄無所不至,同類頗羞稱之。

    ”到後來,連魏忠賢也不喜歡他了,責以敗群革職,可是此狗在被趕出門時,還向忠賢叩頭說:“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

    ”大哭一場而去。

    忠賢死後,被處死刑,關在牢裡等行刑。

    日子久了,家人也厭煩,不給送飯。

    他居然有本領搶别人的牢飯,成天醉飽。

    李自成陷北京,破獄出降。

    自成失敗西走,此狗也跟着,不知所終。

     “十孩兒”中有個石三畏,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有一天某貴戚請吃飯,在座的有魏忠賢的侄兒魏良卿。

    三畏喝醉,點戲點了《劉瑾醉酒》,犯了忌諱。

    忠賢大怒,立刻革職回籍。

    忠賢死後,他還借此複官,到頭還是被彈劾免職。

     這一群虎狗彪兒孫細按本傳,有一個共通的特征,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貪官污吏。

     例外的也有,如造《點将錄》的王紹徽,早年“居官強執,頗以清操聞”。

    還有作《春燈謎》《燕子箋》、文采風流和左光鬥諸人交遊的阮大铖,和葉向高同年友好的劉志選,以及《玉芝堂談荟》作者的周應秋,都肩着當時“社會賢達”的招牌,頗有名氣的,隻是利欲熏心,想做官,想做大官,要做官迷得發了瘋,一百八十度一個大轉彎,拜在魏忠賢膝下,終至身敗名裂,在《明史》裡列名閹黨傳。

    阮大铖在崇祯朝寂寞了十幾年,還在南京冒充東林,附庸風雅,千方百計要證明他是東林,千方百計要洗去他當魏珰幹兒的污漬,結果被一批年輕氣盛的東林子弟出了留都防亂揭,“鳴鼓而攻之”,落得一場沒趣。

    孔雲亭的《桃花扇》真是妙筆奇文,到今天讀了,還覺得這副嘴臉很熟,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三、黑名單 黑名單也是古已有之的,著例還是魏忠賢時代。

     《明史·魏忠賢傳》說:“天啟四年(1624)忠賢用崔呈秀為禦史。

    呈秀造天監同志諸錄,王紹徽亦造點将錄,皆以鄒元标、顧憲成、葉向高、劉一憬等為魁,盡羅入不附忠賢者,号曰東林黨人,獻于忠賢。

    忠賢喜。

    于是群小益求媚忠賢,攘臂攻東林矣。

    ” 替魏忠賢造名單的,有魏廣微、顧秉謙,都是大學士(宰相)。

    名單有黑紅兩種,《明史·顧秉謙傳》說:“廣微和秉謙謀,盡逐諸正人,點缙紳便覽一冊,如葉向高、韓、何如寵、成基命、缪昌期、姚希孟、陳子壯、侯恪、趙南星、高攀龍、喬允昇、李邦華、鄭三俊、楊漣、左光鬥、魏大中、黃尊素、周宗廷、李應昇等百餘人目為邪黨,而以黃克缵、王永光、徐大化、賈繼春、霍維華等六十餘人為正人。

    由閹人王朝用進之,俾據是為黜陟。

    忠賢得内閣為羽翼,勢益張。

    秉謙、廣微亦曲奉忠賢,若奴役然。

    ” 《缙紳便覽》是當時坊間出版的朝官人名錄。

    魏廣微、顧秉謙根據這名單來點出正人邪人,必定是用兩種顔色,以今例古,必定是紅黑兩種顔色,是可以斷言的。

     崔呈秀比這兩位宰相更進一步,抄了兩份。

    一份是《同志錄》,專記東林黨人,是該殺該關該革職該充軍的。

    另一份是《天鑒錄》,是東林的仇人,也就是反東林的健将,是自己人。

    據《明史·崔呈秀傳》說:“忠賢憑以黜陟,善類為一空。

    ” 《明史·曹欽程傳附盧承欽傳》:“承欽又向政府提出,東林自顧憲成、李三才、趙南星而外,如王圖、高攀龍等謂之副帥,曹於汴、湯兆京、史記事、魏大中、袁化中謂之先鋒,丁元薦、沈正宗、李樸、賀幀謂之敢死軍人,孫丕揚、鄒元标謂之土木魔神,請以黨人姓名榜示海内。

    忠賢大喜,敕所司刊籍,凡黨人已罪未罪者悉編名其中。

    ”這又更進一步了,不但把東林人列在黑名單上,而且每人都給一個綽号、匪号,其意義正如現在一些刊物上的聞一多夫、羅隆斯基同。

     王紹徽,魏忠賢用為吏部尚書,仿民間《水浒傳》,編東林一百零八人為《點将錄》獻上,令按名黜汰,以是越發為忠賢所喜。

    紹徽也名列《明史·閹黨傳》。

     這幾種黑名單十五六年前都曾讀過,記得最後一種《點将錄》,李三才是托塔天王,黃尊素是智多星,每人都配上《水浒傳》裡的綽号,還分中軍左軍右軍,天罡地煞,很整齊。

    似乎還是影印本。

    可惜記憶力差了,再也記不起在什麼叢書中見到。

     愛國學者顧炎武 今年是偉大的愛國學者顧炎武逝世二百八十周年。

     關于顧炎武的曆史評價,全祖望寫的《顧先生炎武神道表》最後一段話很中肯。

    他說:離開顧炎武的時代逐漸遠了,讀他的書的人雖然很多,但是能夠說出他的大節的人很少。

    隻有王高士不庵曾說:炎武抱着沉痛的心,想表白他母親的志向,一生奔走流離,心裡的話,幾十年來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可是後起的年輕人,不懂得他的志趣,卻隻稱贊他多聞博學,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恥辱,隻好一輩子不回家,客死外地了。

    這段話很好,可以表他的墓。

    我讀了也認為很好,可以使人們對顧炎武這個人有更好的了解。

     顧炎武首先是有氣節的、有骨頭的、堅強的愛國主義者,其次才是有偉大成就的學者。

     顧炎武(1613&mdash1682),字甯人,原來名绛,明亡後改名,有時自稱為蔣山傭,學者稱為亭林先生,江蘇昆山人。

    他家世代有人做官,藏書很多。

    祖父和母親對他的教育十分關心,六歲時母親親自教他《大學》,七歲跟老師讀“四書”,九歲讀《周易》,接着祖父就教他讀古代軍事家孫子、吳子的著作,和《左傳》《國語》《戰國策》《史記》等書,十一歲讀《資治通鑒》,到十三四歲才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