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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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治者有親,有故,有功,都不受普通法律的制裁,親故功都說不上,還有貴,官做大了就不會犯罪,再不,還有賢啊,能啊,勳啊,總可以說上一個,反正賢能無角無形,隻要說是,誰又能反駁呢?于是乎貴人不死了。

     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以及什麼什麼以來的道統,允執厥中的我中華民國,忝列為世界五強之一,憑的是,就是這個“道”。

     而且,過去的議賓,隻是很少數的例外,前朝的統治者家族早已殺光,無賓可議(隻有宋朝,優待柴世宗子孫,《水浒傳》上的“小旋風”柴進家藏免死鐵券,是個例外,還有民國初年的溥儀)。

    而現在呢,把它解釋為外國使節的駐外法權,不更是為有經有據嗎? 就“刑不上大夫”這一古代的曆史事實,來了解當前的許多問題,也許不是白費精力的吧! (八)庶民服飾 在過去,雖然有貴賤尊卑的等差,雖然有貴族庶民的分别,生存的機會倒還算平等。

    皇帝得活,老百姓也得活,而且,統治者們縱然昏庸腐爛到了極點,至少還剩一點小聰明,他們的生活是建築在對老百姓的剝削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慢慢地一滴滴地享用,打個長遠算盤,竭澤而漁,殺雞求卵,取快一時,遺臭百世的短命辦法,他們是不願而且也不敢采取的。

    因此,曆代以來的重農政策,曆代以來的救荒赈災政策,以及士大夫不許與民争利的法令,小恩小惠,以及治河渠、修水利、貸種子、撫流民種種治國鴻猷,多多少少為老百姓保障一點生存的權利。

     剝削老百姓有個分寸,是漢唐宋明以及其他朝代之所以曆年數百的主因。

    末葉的不肖子孫,剝溜了手,分寸也忘了。

    官逼民反,是漢唐宋明以及其他朝代之所以崩潰覆滅的原因。

     因為有個分寸,老百姓還剩得點飯吃,他們以無比的勤勞刻苦,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少有點積蓄,也就不免潤屋潤身,裝點一下。

    然而,這一來,又不免使統治者頭痛了,他們以為章服居室輿從是所以别貴賤、限尊卑的,一切中看中吃中用的東西都應該為貴者尊者所專利,老百姓發了迹,居然也耍鬧排場,“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孔子尚在惜繁纓,自命為尊奉孔子道統的君王巨卿,又豈敢不誠惶誠恐地遵守,自絕于名教!以此,曆代史乘上不許老百姓這樣、不許老百姓那樣的法令也就層出不窮了,試舉一例,《明太祖實錄·卷五十五》: 洪武三年(公元1370)八月庚申,省部定議,職官自一品至九品,房舍車輿器用衣服各有等差。

    庶民房舍不過三間,不得用鬥拱彩色。

    其男女衣服并不得用金繡錦绮絲绫羅,止用綢絹素紗。

    首飾钏镯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銀,靴不得裁制花樣,金線裝飾,違者罪之。

     《卷七十三》: 洪武五年三月乙卯,诏庶民婦女袍衫,止以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顔色,其大紅鴉青黃色,悉禁勿用,帶以藍絹布為之。

     六百年後的今天,貴賤尊卑的等差固然被革命革除,可是,附帶的最低的一點老百姓生存的權利也跟着革掉了,跟着買辦資本、官僚資本、地主和軍閥資本的發展,社會上顯然隻剩兩個集團,一個有錢有勢的,一個無錢無勢的。

    靠着戰争的賜予,有的愈有,無的愈無;一面是朱門酒肉臭,一面是路有凍死骨;一面逃囤資金于國外,一面是肘穿踵露,兒女啼饑号寒;一面是荒淫無恥,一面是流徙四方。

    不但金繡錦绮絲绫羅,被有的集團所專利,就連綢絹素紗也被囤積了,不但金玉珠翠,被有的集團所專利,連銀子也運到外國去了,老百姓所剩下的唯一财産是一條不值半文錢的命。

     錢的有無和多少決定了新的社會階層,造成對立的兩個階級,也決定了道德名譽人品以至一切的一切。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在當前的新趨勢、新社會風氣之下,像明太祖所頒發的這一類法令,看來真是多事。

     政簡刑清,國以大治! (九)阮圓海 提起了明末的詞人,風流文采、照耀一時的阮圓海,立刻會聯想到他的名著《春燈謎》《燕子箋》。

    雲亭山人的《桃花扇》,逼真活現,三百年後,此公形象如在目前。

     阮圓海的一生,可以分為若幹時期。

    第一時期聲華未著,依附同鄉清流東林重望左光鬥,以為自重之計。

    第二時期急于做官,為東林所擠。

    立刻投奔魏忠賢,拜在門下為幹兒,成為東林死敵。

    第三時期東林黨人為魏閹所一網打盡,圓海的官也大了,和幹爹相處得很好,可是他絕頂聰明,看出場面要散,就預留地步,每次見幹爹,總花錢給門房買回名片。

    第四時期,忠賢被殺,閹黨失勢,他立刻反咬一口,清算總賬,東林閹黨混同攻擊,可是結果還是挂名逆案,削官為民。

    崇祯一朝十七年,再也爬不起來。

    第五時期,南方諸名士締盟結社,正在熱鬧,圓海也不甘寂寞,自托為東林人物,談兵說劍,想借此翻身,不料惹了複社名士的公憤。

    出了留都防亂揭,指出他是魏珰幹兒,一棍打下去。

    第六時期,北都傾覆,馬士英擁立弘光帝,圓海又勾上馬士英,重翻舊案,排斥東林,屠死端士,重新引起黨案,招引逆案人物,組織特務,準備把正人君子一網打盡。

    朝政濁亂,賄賂公行,鬧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職方有點像現在的軍政部軍政司長,都督相當于總司令),把南京政權斷送了。

    第七時期清兵南下,圓海叩馬乞降,終為清軍所殺。

     總算圓海一生,前後七變,變來變去,都是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明末三十年是東林黨和閹黨對立,一起一伏,互相傾軋排陷,變幻莫測,陸離光怪的時代,圓海算是經過所有的風波,用左制右,附右排左,有時不左不右,自命中立,有時不管左右,一味亂咬,有時以東林孽子的道貌求哀于正人,有時又以魏珰幹兒的色相求援于閹寺,“有奶便是娘,無官不可做”。

    于是扶之搖之,魏珰時代他做到太常少卿,馬士英時代他做到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

    最後是做了降敵的國賊,原形畢露。

     明末三十年黨争黑暗面的代表是阮圓海,和阮圓海形迹相類的還有幾千百人。

    這一類人可名之曰阮圓海型。

     三百年後的曆史和三百年前當然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如今是人民的世紀,黑白不但分明,而且有人民在裁判。

    然而,阮圓海型的正人君子們還是車載鬥量,朝秦暮楚,南轅北轍,以清流之面目,作市儈之營生:一變兩變三變都已記在曆史上了,最後的一變将由人民來判決。

     阮圓海名大铖,安徽懷甯人,《明史·卷三百八·奸臣傳》有傳。

     (十)債帥 “債帥”這一古典名辭,始見《舊唐書·卷一六二·高瑀傳》: “自大曆(唐代宗年号,公元766至779)以來,節制之除拜,多出禁軍中尉。

    凡命一帥,必廣行赇賂。

    禁軍将校當為帥者,雖無家财,必取資于人,得鎮之後,則膏血疲民以償之,及高瑀之拜(忠武節度使,治河南許州)以内外公議,缙紳相慶,韋公(處厚)作相,債帥鮮矣。

    ” 到地方做掌軍權的節度使,事先必須用錢報效禁軍統帥由宦官充當的神策中尉,即使你資曆、才能都合格,即使你清廉到兒女啼饑号寒,你沒有錢,還是不濟事,反之,隻要有錢行賄,力可通神,資格、才能都可不問,中尉一笑,旌節上門。

    因之,貪污的軍官,由此道而升官統兵,可以大展搜括之鴻猷。

    不貪污的軍官難甘寂寞,也隻好向人借債,到任之後,再括軍士括地皮還債。

    使貪者更貪,不貪者也非貪不可。

    鬧得軍士餓病,逃亡,鬧得軍紀掃地,軍氣消沉,鬧得軍隊和人民對立,鬧得民窮财盡,國亡家破。

     唐代後期之國威不振,紀綱蕩然,以至亡國,由于債帥,債帥之所以造成,決不是軍事的,而是基本的政治的原因。

     撫今懷古,不免對“債帥”一詞低徊惋怅,想望韋處厚風采。

     (十一)小民和巨室 明代中葉,一位很懂得政治道理的學者謝肇淛,在所著《五雜俎·十三·事部》論小民和巨室說: 今為仕者,甯得罪于朝廷,無得罪于官長;甯得罪于小民,無得罪于巨室。

    得罪朝廷者竟盜批鱗之名,得罪小民者可施彌縫之術,惟官長巨室,朝忤旨而夕報罷矣。

    欲使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晚近得一精抄本,文字和刻本多有不同,這一段抄本作: 今之士大夫,應結歡于朝廷,無得罪于官長;甯得罪于人民,無得罪于巨室。

    結歡朝廷者可得召見之榮,得罪人民者可膺茅士之賞。

    惟官長巨室,朝忤旨而夕入營矣。

    欲使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十二)□員論 家藏顧炎武《亭林文集》。

    蟲蛀破損,卷一有三篇《□員論》分上中下,□字都蛀損了,不能找得善本補正。

    《□員論》中有一段妙文,足以發人深省,迻錄如下: 天下之病民者有三:曰鄉宦,曰□員,曰吏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