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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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話 (一)元末的軍政 元李士瞻《經濟文集·一·上中書丞相書》,指出當時的軍政情形說: 承平以來,百年于茲,禮樂教紀,日益不明,紀綱法度,日益廢弛,上下之間,玩歲愒日,率以為常,恬不為怪,一旦盜賊猝起,甚若無睹。

    總兵者唯事虛聲,秉鈞者務存姑息,其失律喪師者,未聞顯戮一人,玩兵養寇者未聞明誅一将,是以不數年間,使中原震擾,海内鼎沸,山東河北,莽為丘墟,千裡王畿,舉皆騷動,而終未見尺寸之效。

    此無他,賞罰不明而是非不公故也。

     這是胡元亡國前夕的實況。

    也可以說是每一個朝代覆亡的前夕的共有的實況,也可以說是因為這樣,才鬧到國亡家破。

    六百年前的李士瞻很懂得軍政之腐化由于政治之不修,社會風氣之惡化,無紀綱,無法度,大官大貪,小官小貪。

    上下交征利,隻顧個人生活的享受,家族姻戚以至鄉黨的提攜引用,殘民以逞,竭澤而漁,把國家民族的利益置之不顧,一旦外寇内患交起,還是以不了了之,還是個人利益第一,自己這集團利益第一,帶兵的将帥盡是政府當局的私人,自家人說得上什麼軍法軍紀!而且所謂将帥還不是銀樣镴槍頭,說起來有一套,隻憑一點門生故舊的因緣,弄得殺人民找大錢的機會,怎麼談得上戰略戰術?又怎麼能談得上軍民一緻,軍民合作?“失律喪師者未聞顯戮一人,玩兵養寇者未聞明誅一将。

    ”又怎麼不應該? 隻是可惜,照規矩胡元的中書丞相必定是蒙古或者色目人,蒙古、色目人不懂得漢文,這意見白糟蹋了。

     (二)撒花 彭大雅《黑鞑事略》記蒙古軍隊搶劫情形說:“其見物則欲,謂之撒花,予之則曰捺殺因,鞑語好也,不予則曰冒烏,鞑語不好也,撒花者漢語覓也。

    ”跟着宋謝太後和小皇帝被俘到北邊的詞人汪元量,在他的名著《水雲集》裡,有一首醉歌:“北軍要讨撒花銀,官府行移逼市民。

    ” “撒花”這一名詞,可以作為今典。

     (三)兩道檄文 元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八月朱元璋傳檄姑蘇,在數張土誠罪狀以前,先指斥當時的胡元政府說:“皇帝聖旨,吳王令旨:近睹有元之末,王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憲台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憂,方添冗官,又改鈔法。

    ”舉出:一、政出權臣,二、政治腐敗,三、賄賂公行,四、刑賞颠倒,五、剞貧優富,六、組織擴大,七、通貨膨脹。

     明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李自成數檄明廷罪狀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竈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

    ”又說明朝“昏主不仁,寵官宦,重科第,貪稅斂,重刑罰,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師旅,擄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剝膚”。

     (四)黃菜葉 《明太祖實錄》二十五:“初張士誠用事者黃參軍、蔡參軍、葉參軍輩迂闊書生,不知大計,吳中童謠雲:&lsquo黃菜葉,作齒頰,一夜西風來,幹蹩。

    &rsquo”按《明史·五行志》載此謠作:“吳王作事業,專憑黃菜葉,一夜西風來,幹蹩。

    ” 這兩個記載把一世枭雄張士誠的滅亡,歸罪于三個迂闊書生,初看似乎不很合理,迂闊何能亡國!檢《明史·張士誠傳》,原來這三人并不迂闊,相反的倒是搜括聚斂、貪污的能手。

    《士誠傳》說: 士誠以弟士信及女夫潘元紹為腹心,參軍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主謀議。

    既據有吳中,吳中承平久,戶口殷盛。

    士誠漸奢縱,怠于政事,士信、元紹尤好聚斂金玉珍寶及古書法名畫,無不充牣,日夜歌舞自娛。

    将帥亦偃蹇不用命,每有攻戰,辄稱疾邀官爵田宅,然後起。

    甫至軍,所載婢妾樂器,踵相接不絕。

    或大會遊談之士,樗蒲蹴鞠,皆不以軍務為意。

    及喪師失地還,士誠概置不問,已複用為将,上下嬉娛,以至于亡。

     在六百年前,沒有對外交通,雖然不怕封鎖,可是外彙走私和囤積器材以至糧食這類辦法也無從發明,金玉珍寶法書名畫等等便成為達官名将所注意聚斂的對象了,貪污聚斂不問,喪師失地不問,終至地喪盡到無可喪,民剝盡而無可貪,跼躅姑蘇城中,被朱元璋所困死。

    如此政治,如此軍官,不亡才是奇迹! 迂闊隻是不合現實,貪污才是當前的現實的問題。

     (五)人生五計 陶奭齡《小柴桑喃喃錄》上說:“朱平涵(國桢)有五計之說亦可喜。

    十歲為兒童,依依父母,嬉嬉飽暖,無慮無營,忘得忘失,其名曰仙計。

    二十以還,堅強自用,舞蹈欲前,視青紫如拾芥,鹜聲名若逐膻,其名曰賈計。

    三十至四十,利欲熏心,趨避著念,官欲高,名欲大,子孫欲多,奴婢欲衆,其名曰丐計。

    五十之年,嗜好漸減,經變已多,仆趨于鬥争之場,享塞于險巘之境,得意尚有強陽,失意遂成枯木,其名曰囚計。

    過此以往,聰明既衰,齒發非故,子弟為卿,方有後手。

    閱頤未艾,願為嬰兒,其名曰屍計。

    大概世人一生,盡此五計,非學道人,鮮自脫者。

    ” 過了三百多年,時代變了,人的腦子也變了,當今士大夫的五計,十歲以前,被訓被塞,識了之無,頭腦沒得,其名曰填鴨子計。

    十至二十,中學大學,獎金貸金,利誘威吓,其名曰塑猢狲計。

    廿至三十,留學情殷,護照奧援,是經是營,其名曰良心病計。

    (參看××日報蔡×女士談話。

    )三十以還,學成名遂,博士頭銜,摸魚心肺,狗掯骨頭,留心蝦米,文化班頭,為人狂吠,其名摸蝦米計。

    五十左右,兒女鍍金,岸然道貌,青年所矜,官方講演,道統留心,發為文章,值錢半文,其名曰冷豬肉計(準備進新孔廟也)。

    過此以往,後台無人,名為利累,生為世輕,死灰枯木,焚香誦經,老而不死,急急如律令,其名曰活死人計。

    大概士大夫一生,盡此五計,非學道人,鮮自脫者。

     (六)特權階級與禮 為了維持統治權的尊嚴,曆代以來,都會費心思規定了一大套生活服用的限制,某些人可以如何,某些人不可以如何如何。

    可以不可以,全憑人的身份來決定。

    這些決定,美其名曰禮,正史裡每一套都有極其啰唆、乏味的禮志,或者輿服志、儀衛志之類,看了叫人頭痛。

    其實說穿了,正有大道理在。

    原來上帝造人,極其平等,雖然有高短肥瘦白黑美醜之不同,原則上,作為具備“人”的條件卻是相同的,不管你是地主或農奴,皇帝或小兵,都有鼻子眼睛,都有牙齒耳朵,也都有兩條腿,以及其他的一切。

    脫了衣服,大家都光着身子,一切的階級區别便會蕩然無存,沒有穿衣服的光身皇帝,在大街上撿一塊破蒲包,遮着身子,立刻變成叫化子。

    因之,一些特殊的人物為了矯正這天然的平等,便不能不用人為的方式來造成不平等,用衣服冠履,用宮室儀衛,來造成一種尊嚴顯赫以至神秘的景象,使另外一些人感覺不同,感覺異樣,以至感覺羨慕、景仰。

    以為統治者果然是另一種人,不敢生非分之想,一輩子,而且子子孫孫做奴才下去,如此,天下便太平了。

     平心而論,做一個皇帝,戴十二旒的冕,累累贅贅地拖着許多珠寶,壓得頭昏腦漲,穿的又是五顔六色,多少種名目。

    上朝時規規矩矩坐在大殿正中死硬正方或長方的蟠龍椅上,實在不舒服。

    不能随便出門,見人也得闆着臉孔,不能随便說笑。

    作為一個自由人的可愛可享樂處,他都被剝奪了。

    然而,他還是要耍這一套,為的是,他除開這一套,脫了衣服,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上帝所造的人。

     禮乎禮乎,衣服雲乎哉,禮乎禮乎,宮室雲乎哉!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可以明白如今不管什麼機關,即使是什麼部的,什麼局的第幾軍需處的第幾服裝廠的第幾針織部,門口都有一個荷槍的衛兵在守衛着的緣故了。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可以明白古代許多陵,埋死人的墳,為什麼花這麼多錢的理由,也可以明白在北平在上海,闊人們的大出喪,以至公務人員每七天都要做的那一套,以至看電影前那一些不諧和的情調的由來了。

     (七)刑與禮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大夫與庶人是兩個階級:一個是勞心者,是君子,也就是貴族;一個是勞力者,是小人,是野人,也就是老百姓,有義務而無權利的老百姓。

    天生着貴族是為治理小民的,該老百姓養他,天生着老百姓是做粗活的,種田鋤地,飼蠶喂豬,養活貴族。

     刑是法律,法律隻是為着管制老百姓而設,至于貴族,那是自己人,自己人怎麼可以用法律對待,“本是同根生”,共存共榮,自己人隻能談禮,除非是謀叛,那又作為别論。

     貴族也會做錯事,萬不能照對付老百姓的辦法,于是乎有八議,議什麼呢?第一是議親,第二是議故,第三是議賢,第四是議能,第五是議功,第六是議貴,第七是議賓,第八是議勳。

    一句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