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晉南北朝社會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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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伯茂先出後其伯仲規,與兄景融别居,景融貧窘,伯茂了無振恤,殆同行路。

    此猶在平時,其在流離颠沛之中者:《李寶傳》:李氏自初入魏,人位兼舉,因沖寵遇,遂為當世盛門。

    而仁義吉兇,情義淺薄。

    期功之服,殆無慘容。

    相視窘迫,不加拯濟。

    此猶曰李氏入魏,即蒙恩寵也。

    韋子粲阖門誅滅,入魏獲存者,惟子粲與弟道諧二人,而粲富貴之後,遂捐棄道諧,令其異居。

    所得廪祿,略不相及。

    當時于此等事,不惟輿論群相責難,即法律亦或加以懲處。

    如《魏書·島夷傳》言:蕭鸾宣德大仆劉朗之,遊擊将軍劉璩之,坐不贍給兄子,使其随母他嫁,免官禁锢是也。

    然究何益哉?生分之俗,南方較北方為甚。

    283《魏書·裴叔業傳》雲:叔業兄子子植,雖自州送祿奉母及贍諸弟,而各别赀财,同居異爨,一門數竈,蓋亦染江南之俗也,是其證。

    《晉書·隐逸傳》:陶潛與子書曰:“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弟兄之義。

    鮑叔、敬仲,分财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為成,因喪立功。

    他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

    ”可見其強相維系,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矣。

    《南史·蔡興宗傳》:父廓,罷豫章郡還,起二宅。

    先成東宅,以與兄軌。

    軌罷長沙郡還,送錢五十萬,以裨宅直。

    興宗年十一,白母曰:“一家由來,豐儉必共,今日宅直,不宜受也。

    ”母悅而從焉。

    軌深有愧色。

    謂其子淡曰:“我年六十,行事不及十歲小兒。

    ”此事不足見時人之能共豐儉,正足見其習于分異耳。

    然謂北方能不分異者,亦非其實。

    楊昱第六叔早喪,有一男六女。

    及終喪,妻元氏請别居。

    昱父椿,集親姻泣謂曰:“我弟不幸早終。

    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别居?”不聽。

    崔挺三世同居,門有禮讓,于後頻直饑年,亦卒分析。

    義門如此,況在恒人?《北史·薛慎傳》:保定初,出為湖州刺史。

    蠻族昏娶之後,父母雖在,即與别居。

    慎乃親自誘導,示以孝慈。

    并遣守令,各喻所部。

    有數戶蠻,别居數年,遂還侍養;及行得果膳,歸奉父母。

    慎以其從善之速,具以狀聞。

    有诏蠲其賦役。

    于是風化大行,有同華俗。

    又《儒林·樂遊傳》:授湖州刺史。

    人多蠻左,未習儒風。

    蠻俗生子長大,多與父母異居。

    遜每加勸導,多革前弊。

    當時蠻左,實多華人,具見第十六章第二、第六節。

    此蓋仕宦之家,親族多互相依倚,平民之多田産者,亦能聚族而居,其貧苦者則不然,非關華夷之異也。

    《隋書·食貨志》言:山東承齊俗,避役惰遊者十六七。

    四方疲人,或詐老詐小,規免租賦。

    高祖令州縣大索、貌閱。

    戶口不實者,正長遠配。

    而又開相糾之科。

    大功已下,兼令析籍,各為戶頭,以防容隐。

    既狃于成見而責其合,又利其賦役而迫之分,狐埋狐搰,謂之何哉?其以敦睦稱者,又或别有所為。

    《晉書·儒林傳》:範隆生而父亡。

    年四歲,又喪母。

    單孤無缌功之親。

    疏族範廣,愍而養之。

    迎歸教書。

    為立祠堂。

    隆奉廣如父。

    《周書·薛憕傳》:河東汾陰人也。

    曾祖弘敞,值赫連之亂,率宗人避地襄陽。

    孝昌中,杖策還洛陽。

    先是憕從祖真度,與族祖安都,擁徐、兖歸魏。

    其子懷俊,見憕,甚相親善。

    《北史·獨孤信傳》:子羅,為高氏所囚,及信為宇文護所誅,羅始見釋。

    寓居中山,孤貧無以自給。

    齊将獨孤永業,以宗族故,哀之,為買田宅,遺以資畜。

    此等似乎甚厚。

    然《宋書·王懿傳》言:北土重同姓,并謂之骨肉。

    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

    若不至者,以為不義,不為鄉裡所容。

    懿聞王愉在江南,是大原人,乃往依之,愉禮之甚薄。

    則其相周恤,特迫于人言耳,非出本心也。

    《北史·胡叟傳》:卒,無子,無家人營主兇事。

    胡始昌迎殡之于家,葬于墓次,即令弟繼之襲其爵。

    叟與始昌雖宗室,性氣殊詭不相附。

    其存,往來甚簡。

    及亡而收恤甚厚。

    議者以為非敦哀疏宗,或緣求利品秩也。

    可謂肺肝如見矣。

    劉昶令袁宣與其府谘議參軍袁濟為宗,宣時孤寒,甚相依附。

    及翻兄弟官顯,與濟子洸、演,遂各陵競。

    洸等乃經公府以相排斥。

    以利合者,固無以善其終也。

    然後知社會演進之大勢,終不可逆也。

    語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

    ”284此由古所謂忠臣者,多盡力于一人一姓,而古所謂國者,本與家同物,特大小有殊而已。

    至于後世,則國之與家,性質大異。

    盡忠于國者,非當異族馮陵之際,以國家為民族之藩衛,視君主為主權之表征;則廑己饑己溺之懷,思得政權以遂其拯民于塗炭之志。

    若此者,知識既高,願力亦大,豈僅盡心于一小抟體者之所知?不甯惟是,小抟體之利害,往往與大抟體不相容。

    顧慮身家之念重,盡忠君國之義自輕。

    趙氏翼嘗譏:“江左高門大族,雍容令仆,裙屐相高。

    與時推遷,自保家世。

    朝市革易,而我之門第如故。

    ”《廿二史劄記·江左世族無功臣》條。

    所以緻此,雖其道多端,然家室之累,實其大者。

    然則即以忠君舊義論,笃于宗族者,亦未必遂可托孤寄命矣。

    不甯惟是,行以中庸為貴,而流俗之所稱美者,則大抵非行庸德、謹庸言之徒。

    吾嘗見居喪盡禮,有過恒人,而性情乖戾,為鄉裡所患苦者矣。

    高宗,殷之賢王也。

    《記》稱之曰:“繼世即位,而子良于喪,當此之時,殷衰而複興,禮廢而複起。

    ”然實殺孝己。

    與寵姜女而替大伯之古公,溺骊姬而殺申生之晉獻正相類。

    此中消息,殊耐尋思。

    特非方内之士所敢道耳。

    《魏書·裴叔業傳》:叔業孫譚,粗險好殺。

    然孝事諸叔,盡于子道,國祿歲入,每以分贍,世以此稱之。

    古今人情,固不甚相遠也。

     凡大族,能曆時稍久者,必自有其法度。

    《陳書·王玚傳》雲:玚兄弟三十餘人,居家笃睦。

    每歲時饋遺,遍及近親。

    敦誘諸弟,并禀其規訓。

    《魏書·盧玄傳》言:玄子度世,及孫淵、昶,并循父風。

    父母亡後,同居共财。

    自祖至孫,家内百口。

    在洛時有饑年,無以自贍,然尊卑怡穆,豐儉同之。

    親從昆弟,常旦省谒諸父,出坐别室,至暮乃入。

    《崔挺傳》言:挺三世同居,門有禮讓。

    挺有子六人,長曰孝芬,弟孝喡等奉之,盡恭順之禮。

    一錢尺帛,不入私房。

    吉兇有須,聚對分給。

    諸婦亦相親愛,有無共之。

    始挺與弟振同居,振亡之後,孝芬等承奉叔母李氏,若事所生。

    旦夕溫清,出入啟觐。

    家事巨細,一以谘決。

    每兄弟出行,有獲财物,尺寸已上,皆内李氏之庫。

    四時分赉,李自裁之。

    如此者二十餘歲。

    《楊播傳》言:播家世純厚,并敦義讓。

    昆季相事,有若父子。

    播剛毅,椿、津并播弟。

    恭謙。

    兄弟旦則聚于廳堂,終日相對,未曾入内。

    有一美味,不集不食。

    廳堂間往往帏幔隔障,為寝息之所。

    時就休偃,還共談笑。

    椿、津年過六十,并登台鼎,而津嘗旦暮參問。

    子侄羅列階下。

    椿不命坐,津不敢坐。

    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飯。

    椿還然後共食。

    食則津親授匙箸,味皆先嘗。

    椿命食,然後食。

    一家之内,男女百口,缌服同爨,庭無閑言。

    魏世已來,惟有盧淵及播昆季,當世莫逮焉。

    《節義傳》言:李幾七世共居同财。

    家有二十二房,一百九十口。

    長幼濟濟,風禮著聞。

    至于作役,卑幼競進。

    夫抟結多人,不可無法,家國之理一也。

    此等法度,實此等巨家之所以能持久也。

    然果足尚乎?子弟率教之謹,最為拘墟之士所豔稱。

    然如是,則身居其間者,将絕少自由,于才性之發揚,所損實巨。

    而身家之念大重,則盡忠于國家、民族、社會之念自輕,前已言之矣。

    即以一家論,亦未必終為其利何者?此等大族,抟結之始,必以生計之互相依倚為之因。

    此蓋一時事勢使然。

    久之,事勢改變,大族生利之力雖強,終不如一切與全社會相依,而更擴其分工協力之範圍為得計矣。

    此其所以終于離析欤?盧氏自淵亡後,家風衰損,已見上節。

    崔氏頻遭饑年,家遂分析,說亦見前。

    莊帝還宮,楊椿頻乞歸老,臨行誡子孫曰:“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

    如聞汝等,兄弟時有别齋獨食,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

    ”可見其家法亦寖寖不能維持矣。

     凡權勢之家,據權勢愈久,則其自私而思保守之愈甚。

    曆代帝王之家,所謂敦宗睦族者,原其朔,則不過如是而已。

    《魏書·景穆十二王傳》:京兆王推之子遙,大功昆弟,皆是恭宗之孫,至肅宗而本服絕,故除遙等屬籍。

    遙表曰:“《律》雲議親者,非惟當世之屬親,曆謂先帝之五世。

    謹尋斯旨,将以廣帝宗,重磐石。

    先皇所以變革事條,為此别制者?大和之季,方有意于吳、蜀,經始之費,慮深在初,割減之起,當出暫時也。

    古人有言: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輔己者衆。

    大宗一分,則天子屬籍,不過十數人而已。

    在漢,諸王之子,不限多少,皆列土而封,謂之曰侯。

    至于魏、晉,莫不廣胙河山,稱之曰公。

    臣去皇上,雖是五世之遙,于先帝,便是天子之孫。

    今朝廷猶在遏密之中,便議此事,實用未安。

    ”诏付尚書博議。

    令任城王澄、左仆射元晖奏同遙表。

    靈大後不從。

    據此,拓跋氏之待宗室,實較漢、魏以來為薄,一由其互相猜忌,一亦由其演進本淺,故其自私,轉不如中國之甚也。

    亦可見一切弊政,皆由積漸而緻矣。

     小史之職既廢,譜牒之作,隻為私家之事,自晉以降,國家乃複起而幹與之,則以其時嚴士庶之别故也。

    《晉書·摯虞傳》曰:虞以漢以來喪亂,譜牒多亡失,雖其子孫,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上疏進之,以為足以備物緻用,廣多聞之益。

    此為譜學之權輿。

    《齊書·文學傳》:賈淵,祖弼之,世傳譜學。

    竟陵王子良使撰《見客譜》。

    先是譜學未有名家。

    弼之廣集百氏譜記,專心治業。

    晉大元中,朝廷給弼之令史、書吏,撰定繕寫藏秘閣,仍遷左民曹。

    《南史》作“及左戶曹”。

    民作戶避唐諱。

    淵父及淵,三世傳學。

    凡十八州士族譜,合百帙,七百餘卷,該究精悉,當世莫比。

    永明中,衛軍王儉,抄次百家譜,與淵參懷撰定。

    淵撰《氏族要狀》及《人名書》,并行于世。

    《南史·王僧孺傳》:知撰譜事。

    先是尚書令沈約,以為“晉鹹和初蘇峻作亂,文籍無遺。

    後起鹹和二年(327),以至于宋,所書并皆詳實。

    并在下省左戶曹前廂,謂之晉籍,有東西二庫。

    此籍既并精詳,實可寶惜位宦高卑,皆可依案。

    宋元嘉二十七年(450),始以七條征發。

    既立此科,人奸互起。

    僞狀巧籍,歲月滋廣。

    以至于齊,患其不實。

    于是東堂校籍,置郎、令史以掌之。

    競行奸貨,以新換故。

    昨日卑細,今日便成士流。

    宋、齊二代,士庶不分,雜役減阙,職由于此。

    竊以晉籍所餘,宜加寶愛”。

    參看第三節。

    武帝以是留意譜籍,州郡多罹其罪。

    因诏僧孺改定百家譜。

    始晉大元中,員外散騎侍郎平陽賈弼,即弼之。

    笃好簿狀。

    乃廣集衆家,大搜群族。

    所撰十八州,一百一十六郡,合七百一十二卷。

    凡諸大品,略無遺阙。

    藏在秘閣,副在左戶。

    及弼子大宰參軍匪之,匪之子長水校尉深,即淵,《南史》本傳書其字曰希鏡,此處則改為深。

    《唐書·儒學柳沖傳》雲:希鏡傳子執,執更作《姓氏英賢》一百篇。

    又著《百家譜》,廣兩王所記。

    執傳其孫冠,冠撰《梁國親王大子序親譜》四篇。

    世傳其業。

    大保王弘,領軍将軍劉湛,并好其書。

    弘日對千客,不犯一人之諱。

    湛為通曹,始撰百家,以助铨序,而傷于寡略。

    齊衛将軍王儉,複加去取,得繁省之衷。

    僧孺之撰,通範陽張等九族,以代雁門解等九姓。

    其東南諸族,别為一部,不在百家之數焉。

    《集十八州譜》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抄》十五卷,《東南譜集抄》十卷,并行于世。

    是南方譜學,實以賈氏為名家,其後官私撰述,并承其餘緒也。

    梁、陳二代,通譜學者,亦有其人。

    《梁書·徐勉傳》:勉居選官時,該綜百氏,皆為避諱。

    《傅昭傳》:博極古今,尤善人物。

    魏、晉以來官宦簿伐,姻通内外,舉而論之,無所遺失。

    《陳書·陸瓊傳》:遷吏部尚書,詳練譜牒。

    “後魏遷洛,有八氏十姓,鹹出帝族;又有三十六族,則諸國之從魏者;九十二姓,世為部落大人;并為河南洛陽人。

    《周書·文帝紀》:魏恭帝元年(554),魏氏之初,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多絕滅。

    至是,以諸将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後,次功者為九十九姓後。

    所統軍人,亦改從其姓。

    285其中國士人,則第其門閥,有四海大姓,郡姓,州姓,縣姓。

    及周大祖入關,諸姓子孫有功者,并令為其宗長。

    仍撰譜錄,記其所承。

    又以關内諸州,為其本望。

    ”《隋書·經籍志》。

    北魏宗室及諸臣,亦有通譜學者。

    《北史·景穆十二王傳》:濟陰王小新成曾孫晖業,撰魏藩王家世,号為《辨宗錄》,四十卷,行于世。

    《宋隐傳》:弟子世良,撰《宋氏别錄》十卷。

    周武帝敕鮑宏修皇室譜一部。

    《隋書·經籍志》史部譜系門,著錄四十一部三百六十卷;通計亡書,則五十三部一千二百八十卷雲。

    《齊書·王晏傳》:武帝欲以高宗代晏領選,手敕問之。

    晏啟曰:“鸾清幹有餘,然不谙百氏,恐不可居此職。

    ”上乃止。

    《北史·魏收傳》:收撰《魏書》。

    楊愔謂曰:“此謂不刊之書,傳之萬古。

    但恨論及諸家,枝葉親姻,過為繁碎,與舊史體例不同耳。

    ”收曰:“往因中原喪亂,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枝派,望公觀過知仁。

    ”可見當時視此之重已。

     然時雖緻謹于族姓,而自誣其祖者仍多,此又大勢所趨,無可如何者也。

    劉延孫于宋室,本非同宗,而孝武與之合族,見第九章第二節。

    此執政柄者之自亂其例也。

    《晉書·惠羊皇後傳》:賈後既廢,孫秀議立後,後外祖孫旂,與秀合族,又諸子自結于秀,故以大安元年(303),立為皇後。

    《南史·周弘正傳》:台城陷,弘正谄附王偉,又與周石珍合族,此趨炎附勢之為也。

    《齊書·賈淵傳》:淵遷長水校尉。

    荒伧人王泰寶,買襲琅邪譜。

    尚書令王晏,以啟高宗。

    淵坐被收,當極法。

    子栖長謝罪,稽颡流血,朝廷哀之,乃得免罪。

    此以财貨誘引者也。

    《晉書·石苞傳》:苞曾孫樸,沒于胡,石勒以與樸同姓,俱出河北,引為宗室,特加優寵。

    《北齊書·高隆之傳》:本姓徐氏,雲出自高平金鄉。

    父幹,為姑婿高氏所養,因從其姓。

    隆之後有參議之功,高祖命為從弟,仍雲渤海蓨人。

    此異族之攀援也。

    侯景僭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征士侯瑾為七世祖。

    李賢,自雲隴西成紀人,漢騎都尉陵之後。

    陵沒匈奴,子孫因居北狄。

    後随魏南遷,複歸汧隴。

    窦熾,自雲扶風平陵人,漢大鴻胪章十一世孫。

    章子統,靈帝時為雁門大守,避窦武之難,亡奔匈奴,遂為部落大人。

    後魏南徙,子孫因家于代,賜姓纥豆陵氏。

    當時此等誣辭,蓋又不知凡幾矣。

    讀《唐書·宰相世系表》,尚有可見者。

    元魏入中國,賜姓命氏,其事不一。

    其後改易,多有與中國同者。

    詳見《魏書·官氏志》。

    而賜姓又多。

    286賜姓魏、周、齊皆有之,而周尤盛。

    甚有如令狐整,宗人二百餘戶,并列屬籍者。

    女子亦有賜姓者,高祖及齊王憲之在襁褓,以避忌不利居宮中,大祖令于李賢家處之,六載乃還宮,因賜賢妻吳姓宇文氏,養為侄女是也。

    靜帝大象元年(579),诏諸改姓者悉令複舊,然不複者必多矣。

    華之與夷,蓋混淆不可辨矣。

    然同是圓顱方趾之倫,優劣本無區别;又凡諸民族,血統孰不混淆?此固不足計也。

    當時之人,皆非以異姓為後,即法律亦所不許,見下。

    然随所養而改姓者仍多。

    如高隆之之父即是。

    《陳書》:高祖宣皇後章氏,本姓鈕,父景明,為章氏所養,因改焉。

    周文育,本姓項氏,為壽昌浦口戍主周荟所養。

    紀少瑜,本姓吳,養于紀氏,因而命族。

    又獨孤永業,本姓劉,母改适獨孤,永業随母,為獨孤家所養,遂從其姓,皆其事也。

    父母之恩,本不在生而在養,此又不足怪也。

    北族之養子弟,則非因其幼小無依,而特為臣主之間,以恩相結,蓋由不知君臣有朋友之誼,而惟知有親族關系使然,又與中國之養子殊科矣。

    《北史·齊宗室諸王傳》:上洛王思宗弟思好,本浩氏子也,思宗養以為弟。

    又《蔡祐傳》:周文帝謂祐曰:“吾今以爾為子,爾其父事我。

    ”《張奫傳》:隋文帝謂曰:“卿可為朕兒,朕為卿父。

    ”又《宇文述傳》:性貪鄙,知人有珍異物,必求取。

    富商大賈,及隴右諸胡子弟,皆接以恩意,呼之為兒。

    由是競加饋遺,珍寶累積。

    又有趙行樞者,本大常樂戶,家财億計,述謂為兒,受其賂遺。

    此為讱義子者之又一變格,287然亦北族之俗,有以作之俑也。

     《晉書·賈充傳》雲:充婦廣城君郭槐,性妒忌。

    充子黎民,年三歲,乳母抱之當,黎民見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見謂充私乳母,即鞭殺之,黎民戀念,發病而死。

    後又生男,過期,複為乳母所抱,充以手麾其頭,郭疑乳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

    充遂無胤嗣。

    及薨,槐辄以外孫韓谧為黎民子,奉充後。

    郎中令韓鹹,中尉曹轸谏,不從。

    鹹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寝不報。

    槐遂表陳:是充遺意。

    帝乃诏曰:“周之公旦,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勳庸,不同常例。

    大宰素取外孫韓谧為世子黎民後。

    吾退而斷之,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于人心。

    其以谧為魯公世孫,以嗣其國。

    自非功如大宰,始封無後如大宰,所取必以己自出如大宰,皆不得以為比。

    ”及下禮官議充谥,博士秦秀,援莒人滅鄫之文,謂“充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禍門,谥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谥荒公”,不從。

    《秀傳》。

    案賈充固非正人,《晉書》所載之辭,則亦多誣蔑。

    三歲過期之兒,安知戀念乳母而死?即曰知之,而二子之死,其事若一,理可通乎?莒人滅鄫,雖曰《春秋》之義,然時異勢殊,甯可拘執。

    當時議者,亦借此以攻充耳,意初不在禮律,此參觀第三章第一節而可知者也。

    然其事至煩武帝特下诏書,亦可見舊習入人之深矣。

    又古之為人後者,僅主其祭祀,而非利其财産。

    《宋書·謝弘微傳》:從叔峻,司空琰第二子也,無後,以弘微為嗣。

    義熙初,襲峻爵建昌縣侯。

    弘微家素貧儉,而所繼豐泰。

    惟受書數千卷,國吏數人而已。

    遺财祿秩,一不關豫。

    八年(412),混以劉毅黨見誅。

    妻晉陵公主,改适琅邪王練。

    公主雖執意不行,而诏與謝氏離絕。

    公主以混家事,委之弘微。

    混仍世宰輔,一門兩封,田業十餘處,僮仆千人。

    惟有二女,年并數歲。

    弘微經紀生業,事若在公。

    一錢尺帛,出入皆有文簿。

    高祖受命,晉陵公主降為東鄉郡君。

    以混得罪前代,東鄉君節義可嘉,聽還謝氏。

    自混亡至是九載,而室宇修整,倉庫充盈;門徒業使,不異平日;田疇墾辟,有加于舊。

    元嘉九年(432),東鄉君薨,資财巨萬,園宅十餘所;又會稽、吳興、琅邪諸處,大傅安,司空琰時事業,奴僮猶有數百人。

    公私鹹謂室内赀财,宜歸二女,田宅僮仆,應屬弘微。

    弘微一無所取,自以私祿營葬。

    案琰,安子,峻、混皆琰之子。

    弘微,安弟萬之孫。

    案議者謂田宅僮仆,應屬弘微者?蓋謂此與封爵相聯,乃古圭田之例,然弘微并此而不取,則可見繼其宗祧者,原不必襲其财産。

    288《梁書·阮孝緒傳》:孝緒七歲出後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遺财百餘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此則又非親生女之比矣。

    《晉書·殷仲堪傳》言:仲堪以異姓相養,禮、律所不許,子孫繼親族無後者,惟令主其烝嘗,不聽别籍以避役,此又見按諸禮、律,承嗣本與财産無關,足以告後世之與為人後而有所冀者矣。

     第三節 戶口增減 中國曆代,史所記戶口之數,多寡縣殊,晉、南北朝之世,則其寡少殊甚。

    《晉書·地理志》雲:大康元年(280)平吳,大凡戶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萬三千八百六十三。

    《隋書·地理志》雲:大康時,戶二百六十餘萬。

    此後無總數可考。

    桓溫嘗言:“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則東晉之世,民戶之寡少可知。

    《南史·本紀》言:梁元帝時,人戶著籍,不盈三萬,詳見第十三章第四節。

    其寡少尤為可駭。

    《隋書·地理志》言:陳世戶數,為六十萬。

    《北史·隋本紀》:陳國平,戶五十萬,口二百萬。

    《隋書·本紀》無。

    蓋昔人好舉成數,其戶數,當在五十、六十萬之間也。

    北朝以正光以前為全盛,其數倍于晉之大康。

    孝昌以後,耗減且将大半。

    《魏書·地形志》。

    元孝友當魏末,謂“計見管之戶,應二萬餘族”,族二百家,是有二百萬戶也。

    《周書·武帝紀》:關東平,得戶三百三十萬二千五百二十八,口二千萬六千六百八十六。

    《隋志》載北齊戶數本之,而謂隋世戶數,為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四十六,口數為四千六百一萬九千九百五十六雲。

    僭僞諸國,戶口之數可考者:《苻堅載記》,謂堅滅前燕,入邺宮,閱其名籍,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

    《慕容垂載記》,載翟钊所統七郡戶數為三萬八千,慕容永所統新舊八郡戶數為七萬六千八百。

    此外皆無所見。

    案亂離分裂之世,戶口之數,自當少于統一全盛之時。

    289然據當時記載,僅山陰一縣,戶數即已三萬;《宋書·顧觊之》及《良吏·江秉之傳》。

    其課戶為二萬,見《齊書·顧憲之傳》。

    魏孝靜帝遷邺,戶四十萬,狼狽就道;《北齊書·神武紀》。

    陳國雖褊小,豈有僅二十倍于山陰;魏末雖喪亂,豈有僅五倍于邺都之理?其非實數,顯而易見。

    蓋史之所記,原不過當時占著之數,非以為生齒之實也。

    然以考生齒之數雖不足,以考人民占籍之情形,則有可見者矣。

     著籍之數,何以寡少?其原因蓋有多端。

    《晉書·武帝紀》,載帝平吳,得戶五十二萬三千,吏三萬三千,兵二十五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則吏之與兵,皆在民戶之外。

    290《慕容寶載記》:寶嗣僞位,遵垂遺令,校閱戶口,罷諸軍營,分屬郡縣。

    《宋書·州郡志》:南彭城蕃縣、薛縣,皆義旗初免軍戶所立。

    《劉粹傳》:弟道濟,為益州刺史,蜀土僑舊,翕然并反,道濟皇懼,免吳兵三十六營,以為平民,分立宋興、宋甯二郡。

    《隋書·食貨志》:周武帝建德二年(573),改軍士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縣籍。

    《高祖紀》:開皇十年(590),五月,乙未,诏曰:“魏末喪亂,寓縣瓜分,役車歲動,未遑休息,兵士軍人,權置坊府。

    南征北伐,居處無定。

    家無完堵,地罕苞桑。

    恒為流寓之人,竟無鄉裡之号。

    朕甚愍之。

    凡是軍人,可悉屬州縣。

    墾田帳籍,一與民同。

    ”遂罷山東、河南及北方緣邊新置軍府。

    是晉、南北朝之世,有兵籍者,多在民戶之外也。

    《南史·郭祖深傳》:祖深以為“都下佛寺,五百餘所,僧尼十餘萬。

    所在郡縣,不可勝言。

    道人又有白徒,尼則皆畜養女,皆不貫人籍。

    天下戶口,幾亡其半”。

    《魏書·釋老志》言:大和十年(486),有司奏前被敕:以勒籍之初,愚民僥幸,假稱入道,以避輸課,其無籍僧尼,罷遣還俗。

    又沙門統昙曜奏:平齊戶宋明帝失淮北,虜徙青、齊民于平城,置平齊郡以居之,其民謂之平齊戶,見第九章第五節。

    及諸民,有能歲輸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為僧祇戶。

    又請民犯重罪及官奴為佛圖戶,以供諸寺掃灑。

    此等蓋亦如僧尼之不貫民籍矣。

    《閹宦·仇洛齊傳》言:魏初禁網疏闊,民戶隐匿漏脫者多。

    東州既平,绫羅戶民樂葵,因是請采漏戶,供為綸綿。

    自後逃戶占為細繭、羅谷者非一。

    于是雜、營戶帥,遍于天下。

    不屬守宰,發賦輕易。

    民多私附。

    戶口錯亂,不可檢括。

    洛齊奏議罷之,一屬郡縣。

    《隋書·刑法志》言:自魏、晉相承,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補兵。

    魏虜西涼之人,沒入名為隸戶。

    魏武入關,隸戶皆在東魏。

    後齊因之,仍供厮役。

    建德六年(577)齊平後,武帝欲施輕典于新國,乃诏凡諸雜戶,悉放為百姓。

    事亦見《周書·本紀》。

    《魏書·世祖紀》:真君五年(444),北部民殺衡陽公莫孤,率五千餘落北走,追擊于漠南,殺其渠帥,餘徙居冀、定、相三州為營戶。

    《高祖紀》:延興元年(471),沃野、統萬二鎮敕勒叛,诏源賀追擊,至枹罕,滅之,徙其遺迸于冀、定、相三州為營戶。

    二年(475),連川敕勒謀叛,徙配青、徐、齊、兖四州為營戶。

    此等亦皆不貫民籍者。

    《梁書·武帝紀》:天監十七年(518),八月,诏以兵驺、奴婢,男年登六十,女年登五十,免為平民。

    《南史》作男年六十六,女年六十,免為編戶。

    則奴婢亦在編戶之外。

    《魏書·景穆十二王傳》:京兆王子推之子遙,遷冀州刺史。

    以諸胡先無籍貫,悉令造籍,遂欲稅之,為胡所搆,則諸胡又莫非漏籍之人也。

    無籍及不屬州縣者既多,民戶自見其少。

    然此等為數,究屬有限,其大使民戶減少者,則人民之漏籍,豪強之隐占也。

     漏籍之弊,南北皆然。

    《晉書·庾冰傳》:冰為揚州刺史,隐實戶口,料出無名萬餘人,以充軍實。

    《陳書·文學·褚玠傳》:除山陰令。

    縣民張次的、王休達等,與諸猾吏賄賂通奸,全丁大戶,類多隐沒。

    玠乃鎖次的等,具狀啟台。

    高宗手敕慰勞,并遣使助玠搜括,所出軍民八百餘戶。

    《魏書·韓茂傳》:顯祖以五州民戶殷多,編籍不實,五州,據上文觀之,當為冀、定、相、青、東青。

    诏茂子均檢括,出十餘萬戶。

    足見其數之多。

    諸漏籍之人,有竟不占著者,《隋書·食貨志》言:“江左無貫之人,不樂州縣編戶者,謂之浮浪人”是也。

    有隐蔽于大戶之中者,虞玩之謂“抱子并居,竟不編戶”;《魏書·李沖傳》言: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民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是也。

    齊建元二年(480)诏曰:“黃籍民之大紀,國之理端。

    自頃氓俗巧僞,為日已久。

    至乃竊注爵位,盜易年月,增損三狀,貿襲萬端。

    或戶存而文書已絕,或人在而反托死叛。

    停私而雲隸役,身強而稱六疾。

    編戶齊家,少不如此。

    ”《齊書·虞玩之傳》。

    《魏書·昭成子孫傳》:元晖上書,言“國之資儲,惟藉河北。

    饑馑積年,戶口逃散。

    生長奸詐,因生隐藏。

    出縮老小,妄注死失。

    收人租調,割入于己。

    人困于下,官損于上”。

    近世論戶籍者,或謂“饑時散振,平時服役之書,必不足用,更須重造,可見編審之無謂”,此言實不翄自承其戶籍之不實。

    《魏書·高祖紀》:大和十一年(487),七月,诏“年谷不登,聽民出關就食,遣使者造籍,分遣去留”。

    九月,又诏曰:“去夏以歲旱民饑,須遣就食,舊籍雜亂,難可分簡,故依局割民,閱戶造籍,欲令去留得實,振貸平均。

    乃者以來,猶有餓死衢路,無人收識。

    良由本部不明,籍貫未實,廪恤不周,以至于此。

    ”是其振饑冊籍,亦臨時編造,而又不能善其事也。

    291又近世所謂編審者,初非閱實戶口,隻是量度一州縣賦役,合取丁錢多少,攤派之于有田之家耳。

    所謂丁随糧行也。

    一條鞭之法行後,舉國皆漸行此法,故其生齒雖盛,而戶口不增。

    清聖祖诏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正窺破此中消息也。

    《北史·李義深傳》:弟幼廉,為瀛州長史。

    齊神武行經異部,總合河北六州文籍,商榷戶口增損。

    親自部分。

    多在馬上,征責文簿。

    幼廉應機立成,恒先期會。

    為諸州準的。

    版籍苟實,何容以意增損?其所謂增損者,蓋亦随賦役為盈虛耳。

    又編審之難,在于官不能親曆闾閻;又不能令民抱子攜妻,赴公堂而聽點。

    而《齊書·顧憲之傳》,憲之謂“比衆局檢校,首尾尋續,橫相質累者,亦複不少。

    一人被攝,十人相追;一緒裁萌,千孽互起;蠶事弛而農業廢,賤取庸而貴舉責;應公贍私,日不暇給”。

    則凡近世之弊,南北朝時,已皆有之矣。

    《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