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齊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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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齊篡東魏 北齊基業,雖創自神武,而其能整頓内治,則頗由于文襄。

    文襄者,神武長子,名澄,文宣篡魏後,追谥為文襄皇帝,廟号世宗。

    武明皇後婁氏所生也。

    後為神武微時妃。

    《齊書》本傳雲:少明悟。

    強族多聘之,并不肯行。

    及見神武于城上執役,驚曰:“此真吾夫也。

    ”乃使婢通意。

    又數緻私财,使以聘己。

    父母不得已而許焉。

    蓋實奸通,非聘娶也。

    《傳》又雲:神武既有澄清之志,傾産以結英豪,密謀秘策,後恒參與,此乃妄說。

    《傳》又雲:神武逼于茹茹,欲取其女而未決,後曰:“國家大計,願不疑也。

    ”及茹茹公主至,後避正室處之。

    173《北史·彭城大妃尒朱氏傳》雲:榮之女,魏孝莊後也。

    神武納為别室,敬重逾于婁妃。

    《馮翊大妃鄭氏傳》雲:名大車。

    初為魏廣平王妃,遷邺後,神武納之。

    寵冠後庭。

    神武之征劉蠡升,文襄蒸于大車。

    神武還,一婢告之,二婢為證。

    神武杖文襄一百而幽之。

    武明後亦見隔絕。

    時彭城尒朱大妃有寵,生王子浟,神武将有廢立意。

    文襄求救于司馬子如。

    子如來朝,僞為不知者,請武明後。

    神武告其故。

    子如曰:“消難亦奸子如妾,如此事正可覆蓋。

    妃是王結發婦,常以父母家财奉王;王在懷朔被杖,背無完皮,妃晝夜供給看創;後避葛賊,同走并州,貧困,然馬矢,自作靴;恩義何可忘?夫婦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業;又婁領軍勳;何宜搖動?一女子如草芥,況婢言不必信?”神武因使子如鞠之。

    子如見文襄,尤之曰:“男兒何意畏威自誣?”因告二婢反辭,脅告者自缢。

    乃啟神武曰:“果虛言。

    ”神武大悅,召後及文襄。

    武明後遙見神武,一步一叩頭,文襄且拜且進,父子夫妻,相泣,乃如初。

    觀此數事,神武于父子夫妻之際薄矣。

    北夷本不嚴嫡庶之别,所重特在貴族,婁後之家世,自遠不逮尒朱氏等,然神武不替文襄者?創業之際,長子未可輕動;抑文襄頗有吏才,政事實賴之;又婁後女配至尊,其弟昭,即子如所謂婁領軍者,亦有勳績;此正如漢高不替呂後、惠帝,為有種種牽制故也。

    《後傳》又雲:文宣将受魏禅,後固執不許,帝所以中止,此又妄說。

    文宣欲受禅,豈其謀及于後?且後亦曷嘗能終止文宣之篡乎?其後孝昭、武成之篡,後若成之,則其地位使然,且亦二王勢力已成,非真後之能有所作為也。

    讀史者或以後為能通知政事,能豫政,其說實誤,故一辯之。

    北夷入中國,多以不知政理敗,如尒朱榮即是,齊神武雖有才,政事尚不能不藉文襄為助,況于婁後邪?早豫軍國籌策。

    天平三年(536),梁武帝大同二年。

    入輔朝政。

    時年十六。

    元象元年(538),梁大同四年。

    攝吏部尚書。

    《北齊書·本紀》雲:魏自崔亮以後,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釐改前式,铨擢惟在得人。

    又沙汏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

    至于才名之士,鹹被薦擢。

    假有本居顯位者,皆緻之門下,以為賓客。

    蓋頗能于武人、勳貴之外,有所任用矣。

    《紀》又雲:興和二年(540),梁大同六年。

    加大将軍,領中書監,仍攝吏部尚書。

    自正光以後,天下多事,在任群官,廉絜者寡。

    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為禦史中尉,糾劾權豪,無所縱舍。

    于是風俗更始,私枉路絕。

    案《孫騰傳》雲:騰早依附高祖,契闊艱危,勤力恭謹,深見信待。

    及高祖置之魏朝,寄以心腹,遂志氣驕盈,與奪由己。

    求納财賄,不知紀極。

    生官死贈,非貨不行。

    府藏銀器,盜為家物。

    親狎小人,專為聚斂。

    在邺,與高嶽、高隆之、司馬子如号為四貴。

    非法專恣,騰為甚焉。

    騰、隆之、子如皆為尚書令、仆,嶽為京畿大都督。

    《論》曰:“高祖以晉陽戎馬之地,霸圖攸屬,治兵訓旅,遙制朝權,京台機務,委寄深遠。

    孫騰等俱不能清貞守道,以治亂為懷。

    厚斂貨财,填彼谿壑。

    賴世宗入輔,責以驕縱,厚遇崔暹,奮其霜簡。

    不然,則君子屬厭,豈易間焉?”《循吏傳》曰:“高祖以戰功諸将,出牧外藩。

    不識治體,無聞政術。

    非惟暗于前言往行,乃至始學依判、付曹。

    聚斂無厭,淫虐不已。

    雖或直繩,終無悛革。

    此朝廷之大失。

    ”可見當時内外皆殘民以逞之徒矣。

    《高隆之傳》雲:入為尚書右仆射。

    時初給民田,貴勢皆占良美,貧弱鹹受瘠薄。

    174隆之啟高祖,悉更反易,乃得均平。

    魏自孝昌已後,天下多難,刺史、大守,皆為當部都督。

    雖無兵事,皆立佐僚,所在頗為煩擾。

    175隆之表請:自非實在邊要,見有兵馬者,悉皆斷之。

    自軍國多事,冒名竊官者,不可勝數。

    隆之奏請檢括,獲五萬餘人。

    而群小喧嚣,隆之懼而止。

    夫隆之等雖貪暴,然遇有益于公,無損于私者,則亦未嘗無整頓之心,此實自古暴君污吏皆然。

    委寄深遠,宜若可行其志,然猶以群情弗順,有所懾憚而止,可見整頓之不易矣。

    文襄作輔,于崔暹之外,又任宋遊道、盧斐、畢義雲等,加以直繩。

    三人皆見《北齊書·酷吏傳》。

    遊道初為殿中侍禦史,以風節著。

    孝莊即位,除左兵郎中,與尚書令臨淮王彧相失,上書告之,解職。

    後除司州中從事。

    神武自大原來朝,見之曰:“此人宋遊道邪?常聞其名,今日始識其面。

    ”遷遊道别駕。

    後日,神武之司州飨朝士,舉觞屬遊道曰:“飲高歡手中酒者大丈夫,卿之為人,合飲此酒。

    ”及還晉陽,百官辭于紫陌,神武執遊道手曰:“甚知朝貴中有憎忌卿者,但用心;莫懷畏慮,當使卿位與之相似。

    ”于是啟以遊道為中尉。

    文襄執請,乃以崔暹為禦史中尉,以遊道為尚書左丞。

    文襄謂暹、遊道曰:“卿一人處南台,一人處北省,當使天下肅然。

    ”遊道入省,劾大師鹹陽王坦,大保孫騰,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錄尚書元弼,尚書令司馬子如,官貸金銀,催征酬價,雖非指事贓賄,終是不避權豪。

    176又奏駁尚書違失數百條。

    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

    始依故事,于尚書省立門名,以記出入早晚。

    令、仆已下皆側目。

    為高隆之所誣,處其死罪,朝士皆分為遊道不濟,而文襄聞其與隆之相抗之言,謂楊遵彥曰:“此真是鲠直,大剛惡人。

    ”遵彥曰:“譬之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數吠殺之,恐将來無複吠狗。

    ”诏付廷尉,遊道坐除名。

    文襄使元景康謂曰:“卿早逐我向并州,不爾,他經略殺卿。

    ”遊道後至晉陽,以為大行台吏部。

    盧斐,文襄引為相府刑獄參軍。

    畢義雲為尚書都官郎中。

    文襄令普句僞官,專以車輻考掠,所獲甚多,然大起怨謗。

    會為司州吏所訟,文襄以其推僞衆人怨望,并無所問,乃拘吏數人斬之,因此銳情訊鞫,威名日盛。

    紫陌,在邺城西北五裡。

    遵彥,愔字。

    神武雖間以舊恩,有所縱舍,如尉景司馬子如是也。

    《景傳》雲:景以勳戚,每有軍事,與庫狄幹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懷财利,神武每嫌責之。

    轉冀州刺史,又大納賄。

    發夫獵,死者三百人。

    庫狄幹在神武坐,請作禦史中尉。

    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幹曰:“欲捉尉景。

    ”神武大笑。

    令優者石董桶戲之。

    董桶剝景衣,曰:“公剝百姓,董桶何為不剝公?”神武誡景曰:“可以無貪也?”景曰:“與爾計,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爾割天子調。

    ”神武笑不答。

    曆位大保、大傅。

    坐匿亡人見禁止。

    使崔暹謂文襄曰:“語阿惠:兒富貴,欲殺我邪?”神武聞之,泣詣阙曰:“臣非尉景,無以至今日。

    ”三請,帝乃許之。

    于是黜為骠騎大将軍、開府、儀同三司。

    神武造之。

    景恚,卧不動,叫曰:“殺我時趣邪?”常山君謂神武曰:“老人去死近,何忍煎迫至此?”又曰:“我為爾汲水胝生。

    ”因出其掌。

    神武撫景,為之屈膝。

    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景不與,曰:“土相扶為牆,人相扶為王,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神武對景及常山君責文襄而杖之。

    常山君泣救之。

    景曰:“小兒慣去,放使作心腹,何須幹啼濕哭,不聽打邪?”常山君,景妻,神武姊也。

    《北史·司馬子如傳》曰:文襄輔政,以賄為崔暹劾在獄,一宿而發盡白。

    辭曰:“司馬子如本從夏州策一杖投相王,王給露車一乘,觠牛犢。

    犢在道死,惟觠角存,此外皆人上取得。

    ”神武書敕文襄曰:“馬令是吾故舊,汝宜寬之。

    ”文襄駐馬行街,以出子如,脫其鎖。

    子如懼曰:“非作事邪?”于是除削官爵。

    神武後見之,哀其憔悴,以膝承其首,親為擇虱。

    賜酒百瓶,羊五百口,粳米五百石。

    然文襄能行其意者蓋多。

    《宋遊道傳》曰:兖州刺史李子貞,在州貪暴,遊道案之。

    文襄以貞豫建義勳,意将含忍。

    遊道疑陳元康為其内助,密啟雲:“子貞、元康交遊,恐其别有請屬。

    ”文襄怒,于尚書都堂集百僚撲殺子貞。

    則雖豫建義之勳者,亦不必盡蒙寬宥;而親要如元康,亦時有不能庇右者矣。

    《崔暹傳》言:暹前後表彈尚書令司馬子如,及尚書元羨,雍州刺史慕容獻。

    又彈大師鹹陽王坦,禧子。

    并州刺史可朱渾道元罪狀極筆。

    并免官。

    其餘死黜者甚衆。

    高祖書與邺下諸貴曰:“鹹陽王、司馬令,并是吾對門布衣之舊。

    尊貴親昵,無過二人,同時獲罪,吾不能救,諸君其慎之。

    ”高祖如京師,群官迎于紫陌,高祖握暹手而勞之曰:“往前朝廷豈無法官?而天下貪婪,莫肯糾劾。

    中尉盡心為國,不避豪強,遂使遠迩肅清,群公奉法。

    沖鋒陷陣,大有其人,當官正色,今始見之。

    今榮華富貴,直是中尉自取。

    高歡父子,無以相報。

    ”賜暹良馬,使騎之以從。

    且行且語。

    暹下拜,馬驚走,高祖親為擁之而授辔。

    魏帝宴于華林園,此邺下之華林園。

    謂高祖曰:“自頃朝貴,牧、守、令長,所在百司,多有貪暴,侵削下人。

    朝廷之中,有用心公平,直言彈劾,不避親戚者,王可勸酒。

    ”高祖降階跪而言曰:“惟禦史中丞崔暹一人。

    謹奉明旨,敢以酒勸。

    并臣所射賜物千匹,乞回賜之。

    ”其所以風厲之者至矣。

    自是之後,諸勳貴亦頗知斂迹,如尉景獲罪後,授青州刺史,史言其操行頗改。

    司馬子如起行冀州事,亦能自厲改。

    不可謂非整頓之效也。

    從來惡直醜正之論,無如《北齊書·杜弼傳》之甚者,不可不辭而辟之。

    177《傳》曰: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潔,言之于高祖。

    高祖曰:“弼來,我語爾。

    天下濁亂,習俗已久。

    今督将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人情去留未定。

    江東複有一吳兒老翁蕭衍者,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

    我若急作法網,不相饒借,恐督将盡投黑獺,士子悉奔蕭衍,則人物流散,何以為國?爾宜少待,吾不忘之。

    ”及将有沙苑之役,弼又請先除内賊,卻讨外寇。

    高祖問内賊是誰?弼曰:“諸勳貴掠奪萬民者皆是。

    ”高祖不答,因令軍人皆張弓挾矢,舉刀按矟以夾道。

    使弼冒出其間,曰:“必無傷也。

    ”弼戰栗汗流。

    高祖然後喻之曰:“箭雖注不射,刀雖舉不擊,矟雖按不刺,爾猶頓喪魂膽,諸勳人身觸鋒刃,百死一生,縱其貪鄙,所取處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

    ”弼于時大恐,因頓颡謝曰:“愚癡無智,不識至理,今蒙開曉,始見聖達之心。

    ”夫兵之所以可畏者,以其将殺傷人也,若明知其注而不射,舉而不擊,按而不刺,則人孰未嘗見兵?弼即畏懦,何至戰栗汗流?高歡乃一犷悍之夫,安知衣冠禮樂為何事?且果如所言,其任高澄以裁勳貴,又何為乎?稍深思之,即知此傳所雲,并非實錄,而為不快于督責之治者所造作矣。

    《北史·文襄紀》雲:少壯氣猛,嚴峻刑法。

    高慎西叛,侯景南翻,非直本懷很戾,兼亦有懼威略,亦此等人所造作也。

    其《論》曰:“文襄志在峻法,急于禦下,于前王之德,有所未同。

    蓋天意人心,好生惡殺,雖吉兇報應,未皆影響,總而論之,積善多慶。

    然文襄之禍生所忽,蓋有由焉。

    ”此論亦必有本,可謂怨毒之情,形于辭表矣。

    果如此曹之意,則欲求輔弼者,必縱其虐民而後可乎?此真所謂盜憎主人者也。

    又案《陳元康傳》雲:高仲密之叛,高祖知其由崔暹故也,将殺暹,世宗匿而為之谏請,高祖曰:“我為舍其命,須與苦手。

    ”世宗乃出暹而謂元康曰:“卿若使崔暹得杖,無相見也。

    ”暹在廷,解衣将受罰,元康趨入,曆陛而升,且言曰:“王方以天下付大将軍,有一崔暹,不能容忍邪?”高祖從而宥焉。

    又雲:侯景反,世宗逼于諸将,欲殺崔暹以謝之。

    密語元康。

    元康谏曰:“今四海未清,綱紀已定。

    若以數将在外,苟悅其心,枉殺無辜,虧廢刑典,豈直上負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錯前事,願公慎之。

    ”世宗乃止。

    《暹傳》雲:顯祖初嗣霸業,司馬子如挾舊怨,言暹罪重,謂宜罰之。

    高隆之亦言:宜寬政網,去苛察法官,黜崔暹,則得遠近人意。

    顯祖從之。

    及踐阼,谮毀之者猶不息。

    帝乃令都督陳山提等搜暹家。

    甚貧匮,惟得高祖、世宗與暹書千餘紙,多論軍國大事。

    帝嗟賞之。

    仍不免衆口。

    乃流暹于馬城。

    晝則負土供役,夜則置地牢。

    歲餘,奴告暹謀反,鎖赴晉陽。

    無實。

    釋而勞之。

    尋遷大常卿。

    帝謂群臣曰:“崔大常清正,天下無雙,卿等不及。

    ”《崔季舒傳》雲:時勳貴多不法,文襄無所縱舍,外議以季舒及崔暹等所為,甚被怨疾。

    及文襄遇難,文宣将赴晉陽,黃門郎陽休之勸季舒從行,曰:“一日不朝,其間容刀。

    ”季舒性愛聲色,心在間放,遂不請行,欲恣其行樂。

    司馬子如緣宿憾,及尚食典禦陳山提等共列其過狀,由是季舒及暹,各鞭二百,徙北邊。

    天保初,文宣知其無罪,追為将作大匠。

    再遷侍中。

    俄兼尚書左仆射,儀同三司。

    大被恩遇。

    夫文宣猶知季舒、暹之無罪,況于神武及文襄?然當武夫搆變之時,暹即幾罹不測;至文宣,則竟為所脅,而暹、季舒并不免流徙、鞭責之禍,可見當時惡直醜正之徒,其勢甚可畏也。

    《元康傳》又雲:世宗入輔京室,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并被任使,張亮、張徽纂并高祖所待遇,然委任皆出元康之下,時人語曰:“三崔二張,不如一康。

    ”又雲:元康溺于财利,受納金帛,不可勝紀,放責交易,遍于州郡,為清論所譏。

    然則當時暹等雖雲鋒利,而真被寵任之徒,仍有為霜簡所不及者矣。

    刬除貪暴,其難如此,而豈得如《弼傳》所雲,複故縱舍之哉,馬城,漢縣,晉廢,在今察哈爾懷安縣北。

     文襄之為中書監也,移門下機事,總歸中書。

    《北齊書·崔季舒傳》。

    以其中兵參軍崔季舒為中書侍郎,令監察魏主動靜。

    武定五年(547),梁武帝大清元年。

    正月,神武死,文襄秘喪,至六月乃發。

    七月,魏主诏以文襄為使持節、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大行台、渤海王,而以其母弟洋為尚書令、中書監、京畿大都督。

    八月,文襄朝于邺,固辭丞相。

    魏主诏複前大将軍,餘如故。

    《魏書·孝靜帝紀》曰:文襄嘗侍飲,大舉觞曰:“臣澄勸陛下酒。

    ”帝不悅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活?”文襄怒曰:“朕朕,狗腳朕。

    ”文襄使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

    明日,使季舒勞帝,帝亦謝焉。

    賜絹。

    季舒未敢受,以啟文襄。

    文襄使取一段。

    帝束百匹以與之,曰:“亦一段耳。

    ”帝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

    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

    ”常侍侍講荀濟知帝意,乃與華山王大器、鸷子。

    鸷高涼王孤六世孫。

    元瑾密謀,于宮内為山,而作地道向北城。

    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動,以告文襄。

    文襄勒兵入宮,曰:“陛下何意反邪!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陛下邪?”将殺諸妃。

    帝正色曰:“王自欲反,何關于我?我尚不惜身,何況妃嫔?”文襄下床叩頭,大啼謝罪。

    于是酣飲,夜久乃出。

    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

    大器、瑾等皆見烹于市。

    《荀濟傳》雲:燔殺之。

    見《北史·文苑傳》。

    蓋時侯景尚未平,故文襄未能遽篡也。

    六年(548),梁大清二年。

    正月,侯景敗;七年(549),梁大清三年。

    六月,颍川亦平;于是篡謀轉急。

    七月,文襄如邺。

    八月,為盜所殺。

    時年二十九。

    《北齊書·文襄紀》雲:初梁将蘭欽子京,為東魏所虜,王命以配廚。

    178欽請贖之,王不許。

    京再訴,王使監廚蒼頭薛豐洛杖之,曰:“更訴當殺爾。

    ”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

    将欲受禅,與陳元康、崔季舒等屏斥左右署拟百官。

    京将進食,王卻之。

    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宜殺卻。

    ”京聞之,置刀于盤,冒言進食。

    王怒曰:“我未索食,爾何遽來?”京揮刀曰:“來将殺汝。

    ”王自投傷足,入于床下。

    賊黨去床,因而見殺。

    《北史》略同。

    案此卷《齊書》實亡,蓋後人取《北史》補之。

    《陳元康傳》雲:世宗将受魏禅,元康與楊愔、崔季舒并在世宗坐,将大遷除朝士,共品藻之。

    世宗家蒼頭奴蘭固成,《北史·元康傳》雲:固成,一名京。

    先掌廚膳,甚被寵昵。

    先是世宗杖之數十。

    其人性躁,又恃舊恩,遂大忿恚。

    與其同事阿改,《北史》雲弟阿改。

    謀害世宗。

    阿改時事顯祖,常執刀随從。

    雲若聞東齋叫聲,即加刃于顯祖。

    是日,東魏帝初建東宮,《魏書·本紀》:八月,辛卯,诏立皇子長仁為皇大子。

    案時齊将篡而為魏立大子者,蓋欲先行廢立,後乃禅代也。

    群官拜表,事罷,顯祖出東止車門,别有所之,未還而難作。

    固成因進食,置刀于盤下,而殺世宗。

    元康以身捍蔽,被刺傷重,至夜而終。

    楊愔狼狽走出。

    季舒逃匿于廁。

    蓋魏人陰謀,欲并澄與洋而殲之也。

    而洋以邂逅得脫,乃入誅京等。

    旋歸晉陽。

    明年,梁簡文帝大寶元年(550),魏武定八年,齊文宣天保元年。

    五月,如邺,遂廢魏主而自立。

    明年,十二月,遇鸩死。

    是為北齊顯祖文宣皇帝。

    文宣之篡,高德政與楊愔實成之。

    時德政從文宣于晉陽,愔居邺。

    史言婁大後及勳貴多弗順,然時篡勢已成,必無人能阻之者,德政與愔,亦乘已成之勢而成之耳,非能有所作為也。

    事見《北史·文宣紀》及《齊書·德政傳》,以其無甚關系,今略之。

     第二節 文宣淫暴 自元魏分裂以來,東西南三方,遂成鼎峙之勢,地廣兵強,實推東國,然其後齊反滅于周者,則以北齊諸主,染鮮卑之習大深,以緻政散民流,不能自立也。

    北齊亂君,實以文宣為首。

     《北史·文宣紀》雲:帝沉敏有遠量,外若不遠,内鑒甚明。

    文襄年長英秀,神武特所愛重,百僚承風,莫不震懼,而帝善自晦迹,言不出口,恒自貶退,言鹹順從,故深見輕,雖家人亦以為不及。

    文襄嗣業,帝以次長見猜嫌。

    帝後李氏,色美,每預宴會,容貌遠過靖德皇後,文襄彌不平焉。

    帝每為後私營服玩,小佳,文襄即令逼取。

    後恚,有時未與,帝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恡?”文襄或愧而不取,便恭受,亦無飾讓。

    每退朝還第,辄閉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

    或祖跣奔躍,後問其故,對曰:“為爾慢戲,”此蓋習勞而不肯言也。

    及登極之後,神明轉茂。

    外柔内剛,果于斷割,人莫能窺。

    又特明吏事,留心政術。

    簡靖寬和,坦于任使。

    故楊愔等得盡匡贊,朝政粲然。

    兼以法馭下,不避權貴。

    或有違犯,不容勳戚。

    内外莫不肅然。

    至于軍國機策,獨決懷抱,規謀宏遠,有人君大略。

    又以三方鼎峙,繕甲練兵。

    左右宿衛,置百保軍士。

    179每臨行陳,親當矢石。

    鋒刃交接,惟恐前敵不多。

    屢犯艱厄,常緻克捷。

    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遂留情耽湎,肆行淫暴。

    或躬自鼓舞,歌讴不息,從旦通宵,以夜繼晝。

    或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散發胡服,雜衣錦彩,拔刀張弓,遊行市肆。

    勳戚之第,朝夕臨幸。

    時乘鹿車,白象、駱駝、牛、驢,并不施鞍勒。

    或盛暑炎赫,日中暴身;隆冬酷寒,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帝居之自若。

    街坐巷宿,處處遊行。

    多使劉桃枝、崔季舒負之而行。

    或擔胡鼓而拍之。

    親戚貴臣,左右近習,侍從錯雜,無複差等。

    征集淫妪,悉去衣裳,分付從官,朝夕臨視。

    或聚棘為馬,紐草為索,逼遣乘騎,牽引來去,流血灑地,以為娛樂。

    凡諸殺害,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河。

    沉酗既久,彌以狂惑。

    每至将醉,辄拔劍挂手,或張弓傅矢,或執持牟槊,遊行市廛。

    問婦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颠颠癡癡,何成天子?”帝乃殺之。

    或馳騁衢路,散擲錢物,恣人拾取,争競喧嘩,方以為喜。

    三台構木,高二十七丈,兩棟相距二百餘尺,工匠危怯,皆系繩自防,帝登脊疾走,都無怖畏;時複雅舞,折旋中節;旁人見者,莫不寒心。

    180又召死囚,以席為翅,從台飛下,免其罪戮。

    181果敢不慮者,盡皆獲全;危怯猶豫者或緻損跌。

    沉酗既久,轉虧本性。

    怒大司農穆子容,使之脫衣而伏,親射之,不中,以橛貫其下竅,入腸。

    雖以楊愔為宰輔,使進廁籌。

    以其體肥,呼為楊大肚。

    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

    以刀子其腹。

    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惡戲,”因掣刀子而去之。

    又置愔于棺中,載以轜車,幾下釘者數四。

    曾至彭城王浟宅,謂其母尒朱曰:“憶汝辱我母婿時,何由可耐?”手自刃殺。

    又至故仆射崔暹第,謂暹妻李曰:“頗憶暹否?”李曰:“結發義深,實懷追憶。

    ”帝曰:“若憶時,自往看也。

    ”親自斬之,棄頭牆外。

    嘗在晉陽,以矟戲刺都督尉子耀,應手而死。

    在三台大光殿上,鋸殺都督穆嵩。

    又幸開府暴顯家,有都督韓哲無罪,忽衆中召斬之數段。

    魏安樂王元昂,後之姊婿,其妻有色,帝數幸之,欲納為昭儀,召昂令伏,以鳴镝射一百餘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

    後帝自往吊,哭于喪次,逼擁其妻。

    仍令從官脫衣助,兼錢彩,号為信物,一日所得,将逾巨萬。

    後啼不食,乞讓位于姊,大後又為言,帝意乃釋。

    所幸薛嫔,甚被寵愛,忽意其輕與高嶽私通,無故斬首,藏之于懷。

    于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于柈上。

    支解其屍,弄其髀為琵琶。

    一坐驚怖,莫不喪膽。

    帝方收取,對之流淚,雲“佳人難再得,甚可惜也”。

    載屍以出,被發步哭而随之。

    至有闾巷庸猥人無識知者,忽令召斬。

    邺下系徒,罪至大辟,簡取随駕,号為供禦囚,手自刃殺,持以為戲。

    兼以外築長城,内營宮殿,賞赉過度,天下騷然。

    内外憯憯,各懷怨毒。

    而素嚴斷臨下,加之默識強記,百僚戰栗,不敢為非。

    案文宣本性,或尚較文襄為深沉,其吏才亦不讓文襄。

    《文襄紀》言其情欲奢淫,動乖制度。

    嘗于宮西造宅,牆院高廣,聽事宏壯,亞大極殿,神武入朝責之乃止,使其獲登大位,亦未必愈于文宣也。

    文宣淫暴之事,多在天保六七年後,非徒本性,實亦疾病使然,觀其冒犯寒暑,臨履危險,多為人所不堪可知,《本紀》又雲:至于末年,每言見諸鬼物,亦雲聞異音聲,亦其有疾之一證。

    即其耽于麹蘖,亦未必非病狀也。

    特有狂易之疾者,發為何種行動,仍系習染使然,文宣雖雲有疾,非染于鮮卑之俗,其淫暴,亦當不至如是其甚耳。

     《北齊書·本紀》述文宣淫虐之事雲:諸元宗室,鹹加屠剿。

    永安、上黨,并緻冤酷。

    高隆之、高德政、杜弼、王元景、李蒨之等,皆以非罪見害。

    案諸元被戮,見于史者,有鹹陽王禧之子坦,高陽王雍之子斌,濟陰王小新成之曾孫晖業,臨淮王彧之弟孝友,昭成五世孫景皓,無上王之子彭城王韶。

    坦之死,以其子酒醉诽謗,妄說圖谶,坦因此配北營州,和龍。

    死于配所。

    斌,天保二年(551)從讨契丹,還至白狼河,今大淩河。

    以罪賜死,未知罪狀為何。

    晖業亦死于是年,以罵元韶“不及一老妪,背負玺與人,何不打碎之?”晖業在魏宗室中,頗有學問、氣節。

    其在晉陽,無所交通,而撰魏藩王家世,為《辨宗錄》三十卷,蓋不勝其宗國之痛焉。

    孝友與之俱死。

    孝友,史亦稱其明于政理,蓋皆忌之也。

    景皓:天保時,諸元帝室親近者,多被誅戮,疏宗如景安之徒,議欲請姓高氏,景皓不肯,曰:“豈得棄本宗,逐他姓?大丈夫甯可玉碎,不能瓦全。

    ”景安以此言白文宣,遂被誅,家屬徙彭城。

    元韶:齊神武以孝武帝後配之。

    《傳》雲:韶性行溫裕。

    以高氏婿,頗膺時寵。

    能自謙退。

    臨人有惠政。

    好儒學,禮緻才彥。

    愛林泉,修第宅,華而不侈。

    可謂曲意求全矣,然亦卒不免。

    《傳》又雲:文宣剃韶須髯,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随,曰:“我以彭城為嫔禦,”譏元氏微弱,比之婦女。

    十年(559),天保十年。

    大史奏雲:“今年當除舊布新。

    ”文宣謂韶曰:“漢光武何故中興?”韶曰:“為誅諸劉不盡。

    ”乃誅諸元以厭之。

    遂以五月誅元世哲、景武等二十五家。

    餘十九家,并禁止之。

    韶幽于京畿地牢,絕食,啖衣袖而死。

    及七月,大誅元氏。

    自昭成已下,并無遺焉。

    或父祖為王,或身嘗貴顯,或兄弟強壯,皆斬東市。

    其嬰兒,投于空中,承之以矟。

    前後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

    悉投屍漳水。

    剖魚多得爪甲,都下為之久不食魚。

    《北史》同。

    又雲:世哲從弟黃頭,使與諸囚自金鳳台各乘紙鸱以飛。

    黃頭獨能飛至紫陌。

    見上節。

    仍付禦史獄,畢義雲餓殺之。

    《本紀》紀五月誅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并同《韶傳》,而無七月大屠剿之事。

    《北史》則誅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之下又雲:“尋并誅之,男子無少長皆斬,所殺三千人,并投漳水,”與《韶傳》所雲七百二十一人者,多寡懸殊。

    《紀》又書八月癸卯,诏諸軍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托攜認,妄稱姓元者,不問世數遠近,悉聽改複本姓,”《北史》亦同,豈《傳》之所雲,特就二十五家、十九家言之,《紀》則并當時濫及者數之,故其數不同邪?棄本宗,逐他姓,而卒遭骈戮之慘,亦可哀矣。

    然雖如是,元氏之獲漏網者,仍非無之。

    景安以改姓獲免。

    賜姓高氏。

    景安叔父種之子豫,景安告景皓時,漫言引之,雲相應和。

    豫占雲:“爾時以衣袖掩景皓口,雲兄莫妄言。

    ”及問景皓,所列符同,亦獲免。

    元文遙者,昭成六世孫。

    文襄時為大将軍府功曹。

    齊受禅時為中書舍人。

    後被幽執,不知所由。

    積年,文宣自幸禁獄釋之。

    遂見任用,曆武成、後主之世焉。

    元蠻者,江陽王繼之子,孝昭元皇後之父,十年大誅元氏,孝昭為之苦請,因是追原之,賜姓步六孤氏,見《北齊書·外戚傳》。

    昭成之後,又有名士将者,武成時位将作大匠,見《北史·魏諸宗室傳》。

    即元坦家屬徙彭城,亦未聞其更行追戮也。

    《十七史商榷》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序元魏之後,聞于唐世者甚多,然所列者,皆是後周韓國公謙及隋兵部尚書平昌公岩之後,則知元氏惟西魏尚有存者,而東魏已絕,”其說實為非是。

    惟屠戮多而所存廑耳。

    王氏又雲:“《洛陽伽藍記》第四卷雲:河陰之役,諸元殲盡,王侯第宅,多題為寺,未及三十年,而元氏子孫三千人,又被高洋盡殺之;且前代之翦滅,不過陰行酖害,此則骈斬于市”雲雲,則誠蠻夷猾夏者百世之龜鑒矣。

     永安簡平王浚,神武第三子;上黨剛肅王渙,神武第七子;其被禍俱在天保九年(558)。

    陳永定二年。

    史言浚小時本與文宣有隙,後又以直谏被禍;渙之被禍,則以術士言亡高者黑衣,文宣問左右:“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帝以渙第七為當之;此皆非其真。

    史又言浚豪爽有氣力,善騎射;渙材武絕倫,嘗率衆送蕭淵,破東關,斬裴之橫,威名甚盛;則或其見殺之由耳。

    先一年,文宣在晉陽,浚時為青州刺史,見第十二章第六節。

    渙錄尚書事。

    文宣征浚,浚謝疾不至。

    文宣怒,馳驿收之。

    又使庫直都督破六韓伯昇之邺征渙。

    渙至紫陌橋,見第一節。

    殺伯昇以逃,馮河而渡,土人執以送帝。

    既至,盛以鐵籠,俱置北城地牢下。

    飲食溲穢,共在一所。

    是年,帝親将左右,臨穴歌讴,令浚等和之。

    浚等皇怖且悲,不覺聲戰。

    帝為怅然,因泣,将赦之。

    長廣王湛,神武第九子,即武成帝。

    先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

    浚等聞之,呼長廣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

    ”左右聞者,莫不悲傷。

    浚與渙皆有雄略,為諸王所傾服,帝恐為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

    矟每下,浚、渙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

    于是薪火亂投,燒殺之。

    填以石土。

    後出,皮發皆盡,屍色如灰。

    帝以浚妃陸氏配儀同劉郁捷,渙妃李氏配馮文洛,皆帝家舊奴,令殺浚、渙,故以配焉。

    182又神武第十二子博陵文簡王濟,嘗從文宣巡幸,在路忽憶大後,遂逃歸,帝怒,臨以白刃,因此驚恍。

    又清河王嶽,為高歸彥所搆,歸彥,神武族弟。

    屬文宣召邺下婦人薛氏入宮,即《紀》所雲薛嫔。

    而嶽先嘗喚之至宅,由其姊也,帝懸薛氏姊而鋸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