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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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我們看敦煌出來的各種佛曲,特别看那流傳最廣的神會和尚的“五更轉”,我們不但可以相信開元天寶時代已有依照當時最流行的曲拍作佛曲的風氣,我們并且可以相信那樣填詞作曲的風氣可能比開元天寶還更早,可能是人們歌唱的普通作風,并不限于教坊的樂工,也不限于歌妓舞女,也不限于佛教的和尚尼姑。

    凡是好聽的曲子,凡是許多人愛聽愛唱的調子,總有人依照那曲調編造新曲。

    那就是“填詞”了。

    (胡适“神會和尚語錄的第三個寫本”,《史語所集刊》外編第四種,頁二八以下。

    ) 我在此文裡,也提到各種敦煌本“五更調”或五更轉,如: (1)五更調豔曲P.2647(劉複《掇瑣》二七) (2)維摩五更轉S.2454 (3)無相五更轉S.6077 (4)太子五更轉P.2483(劉複三六) (5)歎五更(羅振玉《零拾》五) 我也提到了許國霖抄的“五更調”(周字七十)與劉複抄的“南宗贊”(P.2763),與倫敦的S.5529。

    這一首“五更調”,我也參校寫定了。

    此曲題作“南宗贊”,但思想不近于神會,例如第一更有“行住坐卧常作意”,即與神會的“無念”“莫作意”相反。

    我暫定此首是“後來的和尚套神會的&lsquo南宗定邪正五更轉&rsquo做的佛曲”。

     關于這些佛曲,我的結論是: 我們看了敦煌出來的許多佛曲,我們不能不承認這些宣傳佛教的曲子實在沒有文學技術,也沒有高明的思想内容,所以他們都沒有文學的價值。

    他們的宣傳作用似乎是音樂的成分比文學的成分占的多,他們全靠那些人人能唱的曲調來引動許多男女聽衆。

    文字的不通,内容的淺薄,都是不重要的。

    &hellip&hellip從盛唐以下,盡管有一些和尚用最流行的民歌曲調來制作佛曲,但因為那些作宗教宣傳的佛曲實在沒有文學價值,&mdash&mdash正如那許多倡家歌妓唱的歌曲,雖然“音律不差”,而“下語用字,全不可讀”(此用沈義父《樂府指迷》的話),也沒有文學價值,&mdash&mdash所以“詞的時代”不能起于盛唐,隻能起于白居易、劉禹錫之後,必須到了溫庭筠、韋莊、李後主的時期,方才有文學的詞,方才有詞的文學。

    (胡适,同上文,《集刊》外編第四本,頁三一) 以上幾點,都隻是摘抄近作的一篇文字,&mdash&mdash就是先生去年的兩封信引起來的一篇文字。

    此文出版尚在數月之後,故摘抄一部分,說明我所以承認那兩首“五更轉”是神會作的,又附帶說明我因此須修正我在三十多年前發表的“詞的起原”說。

     簡單說來,我們必須承認敦煌出來的證件是第一手的史料,我們必須用這些證件來試驗我們提出的文學史上的某種假設。

    “神會時代的歌曲是否已發達到這樣複雜的&lsquo定格聯章&rsquo形式?”隻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問題,我在三十多年前提出“長短句的詞起于中唐”的答案隻是一個假設。

    現在我們既已搜集了這許多敦煌出來的第一手史料,既已發現了其中的兩件是有作者的主名,而作者的生卒年代是大緻可信的,&mdash&mdash那麼,我豈可不接受這種第一手史料來修改我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假設嗎? 我們應該承認“五更調”、“五更轉”、“十二時”一類的俗曲都必定是“定格聯章”的形式。

    五更須有五聯章,十二時須有十二聯章,都是題材規定了形式。

    這種“定格聯章”,實在是幼稚的,原始的(Primitive),并非進步的。

    敦煌出來的佛曲之中,有許多“五更”“十二時”曲子,都是這一類Primitive“定格聯章”。

    因為不得不具十二時,或不得不具五更,故往往有極劣的湊調句子或湊韻句子。

     故尊函提出的問題本身即有小錯誤。

    問題并不是“神會時代的歌曲是否已發達到這樣複雜的&lsquo定格聯章&rsquo形式?”真的問題似是:“神會時代的歌曲明明還在那很幼稚的,很笨重闆滞的&lsquo定格聯章&rsquo的五更轉形态:唐人的歌曲何時才從這種&lsquo定格聯章&rsquo的幼稚形态發達到《雲謠雜曲子》那樣自然的歌唱?” 先生試想,問題是不是應該這樣的?&hellip&hellip 此信太長,千萬請恕罪! 敬祝起居萬福! 右手還不大方便,故寫字多潦草,乞恕。

     胡适敬上 一九六〇,五,廿六夜半 緻沈亦雲 亦雲夫人: 承您許我先讀《回憶》的“自序”,又得讀“塘沽協定”諸章的原文,十分榮幸,十分感謝!這半個月以來,我天天想寫信給您,總沒有安定的心情;直到今天,勉強寫這信,一定不能表達我想說的話。

     我要首先向您道賀:賀《回憶》的寫成,賀您這一件心事的完成。

    我在這三四十年裡,到處勸朋友寫自傳,人人都願意,但很少人有這閑暇,有這文學修養,更少人能保存這許多難得的“第一手”史料,所以很少人能夠寫出像您這樣有曆史價值的回憶錄。

    所以您的稿本的寫成是真值得慶賀的。

    自序寫得很好,我讀了很感動。

    第一段叙述亂離時保存材料的困難,使我想起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

    您說:“我豈可以此不急之物分人逃生之地?”這是很感人的一句話。

     “自序”寫“屬稿時”的心理與方法,也說的很動人。

    您批評中國新史家好像有心“回避”現代史的題目,并且指出“教科書中所見,&hellip&hellip對國難尤多責人之言。

    &hellip&hellip我們自己豈無一點責任?”正因為有許多人至今還不肯負“一點”國難的責任,所以現代史的材料至今還沒有出現,所以現代史至今還是被“回避”的題目。

    我盼望您的《回憶》的出世可以引起别人的仿效,把他們長久收藏的史料發表出來,把他們的追憶或回憶也寫出來。

     史料的保存與發表都是第一重要事。

    我看了您幾卷稿本之後,我的感想是:亦雲夫人這部《回憶》的第一貢獻在于顯示保存史料的重要,第二貢獻在于建立一種有勇氣來發表真實的現代史料的精神。

    保存了真實史料而沒有機會發表,或沒有勇氣發表,那豈不是辜負了史料?豈不是埋沒了原來保存史料的一番苦心? 日本軍人在沈陽發難,到今天已是二十九年了。

    “七七”與“八一三”到今天已是二十三年了。

    我們到今天還沒有一部中國史家著作的“中日八年戰史”,也沒有一部中國史家著作的“抗戰前的六年中日關系史”。

    這都是很可恥的事。

    為什麼我們的史家到今天還沒有寫出“中日戰史”(從一九三一年到一九四五年,實在是“十四年中日戰争”)這一類的著作呢?一個原因是這些年來國家繼續在空前的大患難之中,史料不容易保存,不容易得人整理。

    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就是您說過的:“史家似乎在回避此一題目”。

    這就是說:“社會裡還有太多的忌諱,史家就沒有勇氣去整理發表那些随時随地可以得罪人或觸犯忌諱的資料了!” 您說:“我所記者,偏于我一家的事,&hellip&hellip區區之心,向現代史家交卷,擁護研究現代史的風氣”。

    我很熱誠的歡迎您的“交卷”,很熱誠的佩服您發表這許多現代史料的勇氣。

    這樣的“交卷”才是“擁護研究現代史的風氣”。

    這就是替中國現代史樹立一個很好的榜樣了。

    傅沅叔先生遺劄影本四件奉還。

    其卅二年一月六日一劄的影本,承你許我留存,我十分感謝。

    沅叔先生父子待我最厚,他家藏書常許我借校。

    民國卅七年十二月中我最後飛出北平的前夕,我還在料理托人送還他家的書,那時他老人家已病困多年了。

    我最愛他這封長信中的一段: &hellip&hellip朋友相關,時加勸喻,謂衰齡晚歲,宜事幽閑,何必自苦如此?愚意不然。

    凡人處境,宜事勤勞,慎勿長閑耽逸,虛度此生。

    蓋閑者體易惰,精神或至衰頹;逸則心易放,志意無所專注,最為人之大病。

    常人且然,有聰明才智之士,尤不閑逸自甘。

    《易》曰:天行健。

    古訓雲:民生在勤。

    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

    鄙人居恒以此自勵,願夫人亦共勉之。

    人生此世,固有應盡之責,則待治之事正多。

    苟撫心自省,奮志勉圖,且有來日苦短之慮,此生又安有閑逸之日乎? 我讀此信,始知沅叔先生在學術上的成就,原來都建築在“勤勞”的人生觀之上。

    這又可以顯示保存師友信劄的重要了。

     我很高興您已把割去的一章恢複了。

     昨夜我聽您說,您還有不少的文件沒有采用到《回憶》裡。

    我昨夜曾建議:最好請哥倫比亞大學主持OralHistory(口述的曆史)的先生們給您的文件做一套microfilm,這樣就不怕遺失或毀壞了。

    倘您對這件事有興趣,可以和何淬廉先生接洽。

    昨天江季平說:哥倫比亞大學主持OralHistory的人曾托遊建文先生轉詢您是不是願意口述膺白先生和您的自傳,讓他們記錄(record)下來?我想,您已寫成了《回憶》三十多章,似不必口述了。

    但我還盼望您讓他們把《回憶》全稿(包括文件)制成一套microfilm,由大學保存negative原本,而您可以請他們複制一兩套&mdash&mdash這是最便于保存的方法,值得您考慮、考慮! 最後,我重申慶賀您寫成《回憶》全稿的大喜!并祝您和熙治、同同平安快樂。

     胡适敬上 四九,十,九夜 緻梁實秋 實秋兄: 有一件事奉商。

     今年的“文藝獎金”的推薦,十一月廿四要截止了。

    有一位不認識的青年朋友寫信來問我為什麼不推薦姜貴的《旋風》小說。

    我向部裡讨得“文藝獎金辦法”來看,才知道,即使我要推薦此書或别的作品,我也沒有推薦的資格,因為我不合于第五條的規定。

     因此,我想請老兄考慮是否可以由老兄以“學術審議委員會委員”的資格推薦這部曾經《文學雜志》第六卷六期登出兩萬多字作介紹的《旋風》小說。

     此書老兄想已讀過。

    今天我送上: 《旋風》三冊 姜貴印的《懷袖書》一冊(《旋風》)的評論,其中有高陽先生的兩萬多字的介紹(頁四十)。

     教育部四十九年文藝獎金候選人推薦書一份(其中前幾欄,我已代填,但“貢獻”與“推薦評語”都空着)。

     請老兄想想,如何? 我與《旋風》作者隻有今年六月十八日在成功大學草地上一面之緣。

    此人姓王,名林渡,是王統照的本家;《旋風》寫的是山東諸城王氏大族“天翻地覆”的情形。

     你若不願意提此書,我絕不怪你,也絕不介意。

    老兄知道我是一個“好事之徒”,這封信不過是我一時“興之所至”的表現而已。

     匆匆敬祝 雙安 弟适之敬上 四九,十一,十八下午 昨天看見毛子水、姚從吾,他們都沒有讀過此書! 《旋風》三冊是我自己買來的。

    作者并不知道我有此意。

     适 之 緻毛子水、姚從吾 子水、從吾兩兄: 前晚偶說及小說《旋風》的事,我現在買了兩本送給你們兩位玩玩。

     我很盼望你們兩位能在一天或兩天裡看完這本書,如果你們覺得此書值得推薦為今年文藝獎金的候選人,我盼望你們看看此函附上的兩三件資料。

     (一)此書作者印的《懷袖書》一冊,&mdash&mdash收了許多《旋風》的批評,其中有“高陽”為文學雜志(六卷六期)寫的兩萬七千字的“研究”。

     (二)文藝獎金候選人推薦書(反面有“辦法十條”)一份。

     (三)備用的《旋風》三冊。

     我昨寫信請梁實秋先生作推薦人,他今天有回信來,我也送給你們看看。

     我與作者“姜貴”(原名王林渡,山東諸城人,是王統照的本家)僅有今年六月十八日在成功大學草地上匆匆一面之緣,我偶然高興,想推薦他的小說,因我不合資格(辦法第五條),所以我先托實秋,現在轉托你們兩位。

    但你們如果不願意推薦,我完全諒解,決不怪你們。

    (昨天函實秋,我也如此說。

    ) 适 之 四九,十一,十九 複王姜貴 姜貴先生: 謝謝你的信和資料。

     我不合于推薦文藝獎金的資格(辦法第五條),所以曾向幾位合資格的友人商量過,他們感覺今年太晚了,明年當早日開始籌備。

    他們讀了我送他們的《旋風》,都很受感動。

    有一位朋友寫信來說: 這部書寫得真好,&hellip&hellip比《紅樓夢》、《儒林外史》潑辣、深刻的多了。

    隻是太殘忍一點。

    &hellip&hellip使人感到可怕、可厭、氣悶、失望,妨害了目前工作的情緒,隻有暫時放下,緩一口氣,過一半天再讀了。

     我今天回信說: 這書的好處正在“太殘忍一點”,正在作者有力量能夠“忍心害理”的描寫,能夠“太殘忍”的描寫。

    &hellip&hellip你說我的話不太錯嗎? 關于重印《旋風》的事,我已把來信交給啟明書局的沈志明先生看了,他會直接向你接洽。

     敬祝平安 胡 适 四九,十一,廿三 複陳君 某某先生: 謝謝先生十一月廿六日的信。

    許久未能奉覆,甚歉。

     承問“陳姓同派究為陳胡姚田,抑為陳胡莊袁田陸孫?”我很慚愧,竟不能答覆此問題。

    我隻知道敝族出于安徽徽州一帶的“考水胡”,又稱“明經胡氏”,又稱“李改胡”。

    相傳始祖原姓李,出于唐代宗室,避朱溫之難改李,故曆代不與李姓通婚,故敝族向不敢自稱出于胡公滿之後。

     先生所問都是譜牒學上的問題,可檢查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國人名大辭典》附錄的“姓氏略考”。

    陳田古同音,故陳成子又作田成子。

    此外,姚、袁、胡、陸諸姓則是譜牒學家造出來“出于舜”的關系。

    但莊孫二姓似向來不在此列。

     胡 适 四九,十二,十二 緻胡天獵 胡天獵叟先生: 這兩年裡,時時想寫信給您,總苦于不得工夫寫長信,&mdash&mdash因為我總想寫長信談談您手裡的幾部舊小說,&mdash&mdash結果總是擱下來了,一擱兩擱,就是一年有半了! 現在寫信,真不知從何說起!這一年半裡,我出國了兩次,竟不知道您的小說已印出了幾部?這一件我最應該幫忙提倡的事,我竟絲毫沒有幫您一點忙,真是十分慚愧,十分抱歉! 今天我隻想談幾點: (1)你的郁郁堂刊本百二十回《忠義水浒傳》,已有商務印書館“萬有文庫”鉛印本,有我的長序,收在《胡适文存》第三集裡。

    今送上此集一部,請指正。

     (2)你的金聖歎批本《水浒傳》,似确是貫華堂原刻本。

    聖歎的貫華堂原刻本,曾由劉複先生(半農)交中華書局影印行世。

    今送上舊文一篇,乞正。

    此文可備先生校勘之用。

     (3)民國十六年曾由亞東圖書館鉛印行世,有我的“重印乾隆壬子本紅樓夢序”,也收存《胡适文存》第三集(卷五)裡。

    另送上《文選》一本,其中頁二六八&mdash&mdash三五八是讨論《紅樓夢》的舊文,頁三〇四以下是第一次提出“程甲本”與“程乙本”的問題。

     自從民十六亞東排印壬子“程乙本”行世以來,此本就成了《紅樓夢》的标準本。

    近年台北遠東圖書公司新排的《紅樓夢》,香港友聯出版社新排的《紅樓夢》,都是根據此本。

    大陸上所出各種排印本,也都是“程乙本”。

     你的弘治本《三國志演義》,商務印書館有影印本行世。

    不知與尊藏本是否一樣? 以上略說尊藏諸本中的四種本子的流傳本,供您的參考。

    當時本想為您做一點參考工作,但時間總不容許,一直擱下來。

    今天偷出一點時間,寫幾句草草的話。

    如有我可以幫您的地方,請您不吝指教。

     匆匆告罪,并祝平安。

     胡适敬上 五十年一月廿四日 緻沈裕民 裕民先生: 今天看見你一月廿八日的信,我特别感謝你費了那麼多的時間、精力,替我主持辦理抄寫舊文的事,還“為校對往往至深夜始已”。

     《努力》及《讀書雜志》的文字,絕大部分原已收入《胡适文存》第二集了。

    台北版是重排的,當時我想為書店節省一點排字費,所以删去了不少《努力》上的時事評論。

    現在亞東版的《文存》二集已很難得見了。

    (亞東版二集所收的“這一周”,已有“未删”與“删去三條(?)”的兩種不同的本子。

    )所以貴處代我抄存的《努力》裡的全部拙文,是我自己認為最可珍藏的一部抄書。

    我對于貴會的好意,先生主持“查找篇目,分配抄寫,校對整理,編造目錄”的辛苦,以及抄寫諸君的辛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