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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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适 廿六,五,九 我寫的《高夢旦小傳》(今年《東方》第一期),你看見沒有?上月我用此傳,加入事實,删去原文一部分,改成一千字的墓碑,将來寫定後要寄給你看看。

     答關仲豪 仲豪兄: 你為這一個“半部論語”的故事,遍找他的娘家,還老遠的寫信來問我:這真不愧是北大的學風,使我十分高興。

     今天我不曾去國會圖書館,不知他們有無李焘的書。

    但我查北平新印的《琬琰集删存》,裡面有太宗親撰的“趙普神道碑”,也沒有這個故事。

    碑文有雲: 王(趙普追封真定王)性本俊邁,幼不好學。

    及至晚歲,酷愛讀書;經史百家常存幾按;強記默識,經目谙心,碩學老儒,宛有不及。

    既博達于今古,尤雅善于談諧。

    馬伏波詞辯分明,杜征南手不釋卷。

    &hellip&hellip 即此一段可證“半部論語”故事是不可靠的。

    那個故事的文字很像是筆記小說的文字,如其中說他死後“家人發箧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最像小說。

     神道碑文是“同時人的證據”,最可信用。

     大概宋初政治制度多是因襲的,沒有什麼政治思想可說。

    到“古文運動”複興,柳開、石介、範仲淹、李觏、王安石諸公繼續起來,才有政治思想,才有慶曆的變法和熙甯的變法。

    明白了這一點,趙普的故事在你的研究題上就沒有地位了。

     匆匆敬祝 安好,并問 馬教授和雷興教授的安。

     胡 适 三十,三,三十一 緻趙元任 元任老兄: 謝謝你的信。

     我匆匆出門,作七千英裡的旅行,&mdash&mdash他們叫做GrandCircleTour&mdash&mdash動機是加拿大政府要我在Vanconver幫他們作一次VictoryLoan的演說。

    但是我有近兩年,沒到西岸了,所以借此到西岸各大城去一遭,到了落杉矶,然後東歸。

     你的字典樣本,我竟沒能細讀。

    隻好等我回去時再回信了。

     在這裡我要請教你一件小事。

    我在二十年前曾翻譯波斯詩人Omar的“絕句”一章,當時本是“借他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譯文雖然有人愛讀&mdash&mdash因為文字通順,音節響亮,&mdash&mdash但是很不正确。

    原文是: Olove!CouldYouandIwithHimconspire TograspthisSorrySchemeofThingsentire, WouldWenotshatterittobits,andThen Remoulditnearerttheheart'sdesire! 我的舊譯文是: 要是天公換了卿和我, 該把這糊塗(後改糟糕)(最後改寒伧)世界一齊打破, 再團再煉再調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 把這世界重新造過。

     前些時,一天晚上睡不着,我把這首詩改翻了,開了電燈,記在一個本子上,才睡了。

    後來周鲠生看了這新譯本,說是比舊譯好得多了。

    我把這稿子抄給你看,請你不客氣的修改,請你注意修改兩個方面:一是白話的文法和“習慣”(idiom),二是音節。

    還有第三方面,就是譯文的正确程度。

     倘使咱(們)倆能和老天爺打成了一氣, 好教咱抓住了這整個兒天和地, 咱可不先要打破了這不成樣子的東西, 再從頭改造翻新,好教咱(?)真個稱心如意! 這時候翻譯“莪馬”當然還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胸中的塊壘”呵! 在改詩工作上,你府上還有韻卿和四位小姐,他們都能幫我改白話。

     适 之 卅一,二,十七 因為寫這首詩的第一句,我想起三百年前的一支地道的民歌,地道的老百姓的革命歌。

    這是我在一部清朝小說《豆棚閑話》裡發現的,據說是明末流寇時代最流行的一支民歌。

    我現在抄給你,盼望你能給他作個曲譜: 老天爺你年紀大, 耳又聾來眼又花, 你看不見人聽不見話! 殺人放火的享盡榮華, 吃素看經的活活餓殺! 老天爺你不會做天, 你塌了罷! 老天爺你不會做天, 你塌了罷! 适 之 緻傅斯年 孟真兄: 二月六日長函,三月底才收到。

     所需藥第一種,得詠霓電後即已買,想已收到。

    此次藥單,均已買寄,想亦已收到。

     我竟不知老伯母去年十月去世,不勝哀念。

    她老人家待我和冬秀都很好,我們都沒有能報答她。

     她老人家辛苦一生,對老兄屬望最大,所以今後吾兄更宜十分保重身體,以慰死者。

    一切紛紛擾擾,都不足置懷。

    得一個有用之身,為學術效勞,這是第一大事。

     老兄病中讀《老》,《莊》,未必是對症良藥。

    我想老兄還是讀讀山東土産《論語》、《孟子》,想想那“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不怨天,不尤人”的通達人情,近乎人情的風度,似乎比那似達觀而實偏激的莊生,或更可以減低幾十度血壓。

     這不是笑話,是我近年體念得來的一個感想。

     孔子的偉大處正在平平無奇,卻又實在近情近理。

     近來讀《孟子》,也覺得此公可愛。

     中國兩千多年的士大夫風度,其中比較積極,比較有作為的,都是受《論語》、《孟子》的好影響。

     我在此實在無善狀可告朋友。

     “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 這兩句杜詩,時時在哼着。

     千言萬語,不如用我們徽州的一句俗話奉寄: “徽州朝奉,自家保重。

    ” 并問大綵、大缜、大維的好 适 之 May,17,1942 緻王世傑、傅斯年等 雪艇、孟真、端升、詠霓、枚荪、子纓諸兄: 我出國五年,最遠因起于我寫給雪艇的三封長信(廿四年六月),尤其是第三封信(廿四,六,廿七);次則廿六年八月尾蔣先生的敦促,雪艇的敦勸;但最後的原因是廿六年九月一夜在中英文化協會宿舍孟真的一哭。

     孟真的一哭,我至今不曾忘記。

    五年中,負病工作,忍辱,任勞,都隻是因為當日既已動一念頭,決心要做到一點成績,總要使這一萬三千萬人複認識我們這個國家是一個文明的國家,不但可與同患難,還可與同安樂。

    四年成績,如斯而已。

     當四年前我接受使命時,老妻冬秀曾寫信來痛責我。

    我對他說:我們徽州有句古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青山就是我們的國家,我們今日所以能擡頭見世人者,正是因為我們背上還有一個獨立的國家在。

    我們做工,隻是對這個國家,這青山,出一點汗而已。

     今日之事,或為山妻所笑。

    但山妻之笑,抵不得孟真的一哭。

    我要諸兄知此心理,知我決不懊悔動此一念頭。

     我的使命已完全結束。

    今寄上“尾聲”文件若幹,以代報告: 1.介公八月十五電 2.答介公八月十五電 3.外部八月十七日電 4.答外部電(八月廿一日) 5.美代外長私函(八月廿八日) 6.美政府答覆征求同意函(九月一日) 7.美外長回京後私函 右文件或可供諸兄一覽。

    其最後三件,均為“破例”之文件,故亦附入。

     我的計劃是先往紐約受醫生詳細檢驗,然後決定何時歸來。

    我在廿七年十二月四夜得心髒病,曾住醫院七十七天。

    三年半以來,雖未曾複發,但醫生不許我高飛,前年三月,今年二月,曾飛過八千尺,但醫生甚慮我不能飛萬尺以上。

    一年中體重減去十四磅,醫生要我休息幾個月,先把身體養好了,再作歸計。

    九月十五日離美京,一星期内身體檢查定可有報告。

     有幾個大學,紛紛邀我去教書,都已謝卻,告以三五個月内不能考慮此事。

    實因急須絕對休養,并須絕對學做啞巴也。

     此後諸兄信件,可由大使館劉公使(LiuChieh)收轉。

     匆匆敬問 諸兄健康。

     弟适之 卅一,九,十 緻王重民 有三兄: 昨寄一信,忘了提及《西遊記》事。

     前寄還子書兄單本《吳昌齡與西遊記》,想已收到了。

    你說世德堂刻本《西遊記》小說無陳光蕊與江流事,使我很感興趣。

    楊景賢雜劇始有此二事,後人大概根據此劇加入的。

     你說,除此加入一段外,世德堂本與我用的本子文字全同,此一點也使我很放心。

    當我勸亞東用此本标點時,我深信此本為現存各本中最好的本子。

    友朋中頗有人疑此本的描寫細密傳神之處是後來增修的,不是吳承恩的原文。

    我堅持用此本,力主書中描寫傳神之處皆是原文所有。

    但近年《西遊》古本漸出,我竟無機會細校,每以為憾。

    今得你的斷語,使我放心多了。

     承借《叢書書目》,十分有用。

    頃檢此目470頁有《漢魏遺書抄》,此書不記輯逸者姓名,不知是誰輯的,誰刻的。

    館中若有此書,亦極想借觀。

     頃得芝加哥大學回信,知光清兄的請願書已通過了,聞之甚喜。

    但恐你們那一個“班子”未免更分散零落了。

    匆匆問安。

     弟适之 卅二,三,卅一 緻王重民 有三兄: 廿一日信收到了。

     《名人傳》的引言,今天打字了,今夜剛寄出,也許此時你已看見了。

     校讀此書,頗費時間;寫此序前後約費兩星期,但我得益頗多,故不以為辛苦。

     此書我認為很好,可算是“國際學者合作的研究”(corporateresearchco-operativeresearch)的第一次大成功。

    我的意見與兄頗不同。

    此書編纂甚不易,主編者的編審工作尤困難。

    我仔細讀過這六百巨頁(上冊),始知這是絕大工作。

    題目的選定,我雖有不滿意之處,&mdash&mdash如程廷祚無傳而程晉芳有傳之類,&mdash&mdash但全盤看來,此書所選八百人,大緻是不錯的,是很公道的。

    即令我有全權選三百年的八百篇傳題,我的選擇未必能比這八百題更公允。

    此一大好處也。

     此書取材兼收中西記載,其中如李之藻、徐光啟、瞿式耜諸傳,洪秀全、洪仁玕諸傳,奕訢(恭王)、耆善、榮祿、李鴻章、張蔭桓諸傳,都因為兼收外國材料與意見,故均可補舊記載之不足。

    此是二大長處。

     近年吾國禁書頗出,傳記研究亦頗有成績,但均未有收集成書如此書之規模者。

    此書中凡有近人用功過之傳記,如孟心史、丁在君、顧颉剛和我自己等人做過一番整理的,都一概采用新出材料。

    此是三大長處。

     滿洲、蒙古、西藏各族的人名,均用拼音作較細密的音讀,此為吾國人向未做過的工作,是四大長處。

     各傳後所附參考書目,兼收中、西、日本文字,此于學者甚有益。

    此是五大長處。

     主編及作傳者為國際學人,見解比較客觀,評論比較公平。

    (往日文字禁網,種族成見,固然可怕;但近年的翻案,洪、楊必是,曾、胡必非,亦甚非曆史學之康衢也。

    )此是六大長處。

     吾兄前有函說此書不曾做到“第一流傳記”的目的,此是懸的過高,必緻失望。

    《史記》、《漢書》、《後漢書》三部大書之中,有幾篇傳夠得上“第一流傳記”的尊号?(近年讀《範書》最多,覺得一部《後漢書》中像《馬援傳》那樣的文字,竟尋不出第二篇!) 這部“名人傳”本來不打算做“第一流傳記”,隻是一部“三百年名人傳記總譜”而已。

    看作三百年的中國名人辭典,在今日全世界無一書可比此書的完備而有用。

    十幾萬元美金,八九年的心血,五十個學人的合作,而能得此一書,是十分值得的。

     故我序中對此書甚表誠意的贊許,不但希冀此類事業可以繼起,其實是此書值得贊許也。

    (序文大意如上文所說。

    ) 書中執筆諸人,大概以那位日本人HiromuMomose為最不高明。

    餘人以房兆楹兄為最努力,他和房太太,Kennedy,Goodrich、鄧君(此人的原名為何?)所作諸傳均大緻很好。

    原意本有大家得訓練的意思。

    用力最多最久諸人,如房君伉俪,其所得訓練之益當亦最大,甚可羨也。

     今晚附寄給恒先生勘誤表一紙,其中有關于馬國翰傳的一長段,曾囑恒先生與你相商,乞為訂正。

     我在序尾引兄函“隻恒先生等四人便一共苦幹了三十六年了”一語,想不見怪。

     前去Philadelphia,是為了赴一個會。

    思杜尚在學校,成績很不佳。

     在Peinceton兩天,看了Gest書藏,也頗失望。

    原來聽說此君注重佛經與醫書,但匆匆看了,這兩組都不算出色。

    佛經有南宋殘本若幹,元藏殘本若幹,明藏殘本若幹,西夏文佛經兩冊,如此而已。

    醫書之中,《本草》似無一善本,《千金要方》亦無好本,《外台秘要》是日本延享三年(1764)翻明末(1640)的翻宋本,已為最善本了。

    我試索《醫林改錯》(王清任),亦隻是翻刻的爛版。

    但Gest全部之中,明刻本頗不少。

     大抵醫書是應用的書,而學醫者絕無講究版刻之人,故善本頗少。

    協和醫院的中文醫書,當日似亦曾請北平圖書館中人估過。

    (其中主體出于一個藏書家。

    )今讀來函,始知此五百種之中善本絕少,頗感失望。

     但我仍望老兄不要太容易感覺失望。

    能聚集五百種中文醫書在一處,亦是一大事。

    肯出重價買醫書,不是“大頭”,實是大好事。

    你不記“求駿骨”的故事嗎?醫書所以不能多得古本善本者,都因為向來收藏家不注意此類書的版本,而習醫者又往往以最新本“增廣”最多者為最有用。

    (試看藏書大家有幾人收醫書?《本草》一書的增修曆史,最可證我說。

    政和六年(1116)上去嘉祐六年(1061),不過五十五年,已須“新修”了;下去金泰和甲子(1204),不滿九十年,又已須“重修”了。

    此如八股程文,天、崇時人不讀成、宏時的名家八股,因為過時了,不适用了。

    )能有“大頭”肯出重價收買醫書古本精本,則三五年後古本精本必大出現,可無疑也。

    我在民國九年考證《水浒》,其時,《水浒》通行本隻有金聖歎的七十一回本,藏書家亦不知收藏小說善本古本。

    此後十年之中,《水浒》的百回本,百廿回本,百十五回本等等相繼出現,都是因為我們幾個人肯出重價收買。

    重賞之下,古本自出了。

     我記得有一天,魯迅介紹一部百廿回本《水浒》,索價五十元。

    我不還價,就買了他。

    次日有朋友來說,“此書是齊某人在黑市上用兩塊錢買的,你受冤了!”我說,“不然。

    隻要有人知道我肯花五十元買一部古本《水浒》,《水浒》和其他小說的古本就會跑出來了。

    ” 我和馬隅卿、孫子書諸人在文學史上的貢獻,隻是用校勘考證的方法去讀小說書。

    讀小說要考證校勘,然後感覺古本精本的需要。

    否則石印的聖歎評本确是比百回古本方便的多多也! 讀醫書要用校勘考證的時候到來了,醫書的古本善本自然會出現了。

     閑話打住,回到Princeton的Gest書藏。

    此次我匆匆看了,允為作一簡單報告,提出整理方法。

    此為東美四大書藏之一,值得整理一道。

    老兄願意作整理之事,我十分高興。

    乞暫勿告人。

    到成熟時,當見分曉。

     匆匆敬問雙安。

     弟适之 卅二,五,廿五夜 緻王重民 有三兄: 關于通俗書的沿革演變,我很感興趣。

    此等書影響全國兒童,最關重要。

    可惜我一向沒機會作有條理的研究。

     頃檢1940的殘日記,有一條記《神童詩》,說: 宋以後用《神童詩》來替代《王梵志》,也是大變化,由中古進入近世的一個表現也。

     《神童詩》中如“将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即是孔子“有教無類”的通俗說法。

     《三字經》的開端一大段,是孔孟的“性”論的通俗說法。

    也是“有教無類”的平等觀。

     豈但司馬光得靠陸狀元的幫助?朱子的思想,孔子、孟子的思想,都得靠通俗書的幫助。

    (涵芬樓舊藏有一部白話的《通鑒》,其名似是“直說通略”,源出于元末,其本刻于成化時。

    我的1921&mdash1922的日記内有記載。

    此書或有他種刻本。

    ) 但老兄用“深入民間”一語,頗嫌太重。

    陸狀元、林堯叟都還不能“深入民間”。

    通俗書如《三國志演義》、《水浒》、《封神》、《西遊》之類,才夠得上“深入民間”的資格。

    白蓮教、義和拳等等即是此等書的産物。

     我在《答孟心史書》(《論學近著》519&mdash523)裡,曾指出吾國訓育工具的六大缺陷,和西洋的育訓工具的六長。

    (521&mdash522)其中第三點即論此通俗文學。

     敦煌的各種《變文》、《俗曲》,亦是通俗書的一部分。

    老兄試看《秦婦吟》、《王梵志》、《太公家教》、《相問書》等等,在佛寺附設的蒙館裡,占何等地位!此項童蒙手寫本都是教育史料。

    老兄所見最多,望便中用“教育工具”的觀點,寫一專文,使人知道中古蒙館裡用的是什麼教材。

     初學入門的工具,“上大人,孔乙子”的“仿”,《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自宋以來,直到最近世,竟無大改動!此亦是一件教育史實。

    (小變改則有之,如《三字經》原文“十七史”一段,後世随時有修改;《百家姓》也有增改本;《童蒙詩》改本最多。

    ) 如《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幼學瓊林》等等,最近乎“高小”教材,似變遷較多于“初小”諸書。

    “高小”以上,其中一部分不變的是《孝經》、《論語》、《詩經》等等;一部分變的是《小學》(朱子)、《爾雅》,以及各時代的八股名家等等。

     所謂受教育的階級,其知識來源,如此而已! 适 之 卅二,五,卅一 緻王重民 重民兄: 大劄兩封,及《易林考》,都收到了。

     《白氏文集》僞詩,承檢示《苕溪漁隐叢話》一則,足證此三詩來曆已久。

    上下千年,論此三詩之僞者,三人之中,兩人是績溪胡氏,也可算是一段文字因緣!(《元和錄》當是當時僞書之一。

    ) (白氏享大名,與明代李卓吾、徐文長、鐘伯敬諸人相似,故《碎金》托于白氏,而集外惡詩托名者亦不少。

    《白集》與《劉夢得集》皆有自題,凡集中未收者皆為僞作。

    但後人托名,仍非此種自題所能禁止。

    ) 此次在哈佛,為陸軍兵官講演了六次,又加了三次讨論,見客又頗多,故頗忙碌。

     《易林新考》曾給楊聯陞、周一良、張隆延諸君看過。

    他們都認我的考證可為此問題作一結案了。

     在哈佛時,我曾檢黃伯思《東觀餘論》,讀其《易林序》,曾作一條筆記。

    楊君又代檢《圖書集成》的“蔔筮紀事”部,檢得《續前定錄》亦載崔群一條,與《因話錄》全同,當是轉錄趙璘的。

    《四庫提要》所稱程迥記宣和、紹興兩占,亦見于《圖書集成》此部,大概出于程迥的《周易古占法》。

     承嫂夫人願為代抄文稿,至感至感!下次來京,當帶稿紙留存尊處。

     承寄李莼客《晉書劄記》,尚未收到。

    收到後定可得益不少。

    匆匆敬問 雙安 适 之 卅二,十,十八早 緻劉修業 修業嫂: 前天寄一信,想已收到。

    今天另有點意見奉陳。

    關于《花草新編》的案子,我反對用“偷”字,确是有鑒于《水經注》案的研究,想到許多古人受誣的明訓,故有戒心。

     第一,是後人編集前人文集,往往不甚細心,往往貪多,不免有誤收文件,而後來竟引起争端。

    如蘇洵《嘉祐集》宋本無《辯奸論》,而後人把此論編入,是一例也。

    如段玉裁《經韻樓集》裡誤收東原的《記洞遇水》一篇,是二例也。

    如《直隸河渠書》,為方觀承作碑傳者都明說是他的書,而趙東潛的友人則認為趙氏書,東原的友人則認為戴氏書。

    以今日我們所見,此書大概是方氏雇學者助纂的書,趙、戴都有分,而趙、戴都無意認為己書,但因為材料有用,故各留一本以備參考。

    不幸趙、戴死後,兩家朋友妄起争論,挑起疑案,又影響到别的問題。

    若趙、戴死而有知,必不願也。

     第二,從陳耀文編刻大部分“類書”的能力看來,(《四庫提要》說《粹編》“與《天中記》版式相同,蓋猶耀文舊刻”)他似是有财力可以雇請文人襄助編書的人。

    吳承恩、吳岫也許都是他平日送錢周濟的文人朋友,他們先後幫他編一部詞選,吳承恩先替他拟了一篇序,後來此書改定後,序也改了,書名也改了一個字。

    而邱震岡諸人編集時,把原拟的序收入,又不注明是代人作的,故三四百年後引起賢伉俪的考證。

    改定之要點似在“以世次為後先”一點。

    但《存稿》此序中“以大小差後先,以短長為小大”二句,實不好懂。

    豈淮安吳氏所見原書體例略如後來的《白香詞譜》、萬紅友《詞律》之例,不依世次,但依短長為先後耶?若果如此,則後來改依世次為後先,是一大改動,亦是一大進步。

    此案情形,我猜想不過如此。

    《花間》、《草堂》都不是大書,明人習氣好用新奇名字,故取《花草》之名。

    原名《新編》,後改《粹編》,似甚可能。

    無論如何,此種選本不值得“偷”,故“偷”字太嚴重。

    (《四庫全書提要》又說:“坊刻本卷首此序題作”,“延佑四年陳良弼序”,而“其文則仍耀文之語”!此則是坊賈之“偷”了!)陳氏刻書時自序特别提及“素友”二吳之名,其用意亦決非“偷”也。

     總而言之,古人已死,不能起而對質,故我們若非有十分證據,決不可輕下刑事罪名的判斷。

    “罪疑惟輕”,亦是此意。

    賢夫婦想能同此意也。

     關于尊稿的名字,前函說“評傳”不如“傳略”。

    我後來想了,或可稱《吳承恩事迹交遊考證》。

    此名重在“考證”,較可指出大作最用氣力的主要點。

    你們以為如何? 此中“簡譜”(不如改稱“年譜”,因原無詳譜,而尊作實系最詳的年譜也。

    )部分,或尚可加詳,把一切有關傳記的材料,如《先府賓墓志》、《禹鼎志序》&hellip&hellip之類,都摘出收入年譜。

    你看如何? 如《禹鼎志》序中說“餘幼年即好奇聞,在童子社學時,每偷市野言稗史&hellip&hellip”此最關緊要,最可以描寫這個《西遊記》作者幼年時所受民間俗文學的大影響,故不可不摘入傳記部分。

    《先府賓墓志》、《射陽文存》作“賓”不誤,尊稿作“先府君”,似當改作“賓”字?此文中的家庭史料,似亦當分載年譜中。

     又“簡譜”中每年之下似可加一句“先生約□歲”(原文此處為“□”),使讀者得一個約略的傳記次序。

    你以為如何? 吳承恩的文集裡很少佳文,故我隻圈出他的《禹鼎志序》。

    你的評論偶有太熱心的誇贊,這是作傳記者對于“傳主”應有的熱心,很自然的。

    但平心而論,吳承恩很像蒲松齡,他們都作古文,又都曾試用古文作小說,又都最後用白話做小說而大成功。

    《禹鼎志》的諸篇,等于《聊齋志異》的古文小說,都屬于這個“試驗”時代。

    (詩集中的《二郎搜山圖歌》,可與《禹鼎志》參看。

    )蒲氏先用古文作《江城》諸篇,次用套曲寫《禳妒咒》劇本(《江城》)、最後才用白話小說寫《醒世姻緣》長篇。

    若兩公皆止于古文傳奇小說,而不進一步作白話小說,則兩公皆不能有不朽大成績。

    故我論中國文學史,特别注重“文學的工具”一個問題。

    工具不良,文學成績亦必不大也。

     我妄猜:《禹鼎志》的短篇,或其中一部分,将來也許能在晚明的各種文學叢刻裡發見出來。

    匆匆寫這信,以代面談。

    現時還有許多事糾纏着,一時尚不知何日能來華府。

    敬問 雙安 适 之 卅五,三,二日下午 緻劉修業 修業嫂: 謝謝你的長信。

     援庵先生的議論很公道,我很贊成。

     你說的“分寸”,最是許多學者容易忽略的一點,所以我常說: 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

     有一分證據,隻可說一分話。

     有七分證據,隻可說七分話,不可說八分話,更不可說十分話。

     關于“以世次為後先,以短長為小大”,你的解釋最明白。

    吳序不能表出“每調之下,以世次為先後”之意。

    陳序也不能表出“以短長為先後”之意。

    兩本各有得失,似不能說是陳氏“沒有明白吳氏原意”,因為吳氏原意并不難懂。

    全書以短長為次序,開卷便可了了。

    故改序文時重在“每調之下,以世次為後先。

    ”一個意思,而文字不夠清楚。

     《搜山圖》是寫二郎神搜山除妖的事,二郎神即灌口二郎,《西遊記》把他當作玉帝的外甥,《封神榜》裡把他當作玉鼎真人的弟子楊戬。

    兩書裡都有二郎神除梅山七怪的神話。

    這都是搜山除妖的故事的一部分。

    吳射陽《搜山圖歌》裡的清源公即是二郎。

     明人有《二郎寶卷》,宣演二郎故事。

     吳氏此歌裡有“軒轅鑄鏡禹鑄鼎”之句,可與《禹鼎志》題名參看。

     二郎神的演變,我曾有意搜集材料,作一研究。

    但終不得暇作此事!如二郎本是灌口築堤興水利的李冰之子,本是一個“地方的神”,後來居然變為全國的大神。

    後來怎樣成為楊戬呢? 我曾提一假設:宋時祀二郎神,必須撮土一塊,此猶是灌口築堤有功的神迹的遺痕。

    徽宗的諸佞臣之中,楊戬有刮地皮的本領,民間大概曾給他起綽号為“二郎神”,即指此撮土祀祭的遺風,後來就認二郎神姓楊名戬了!這個假設很好玩,可惜現在我全不記得我的根據了! 《先府賓墓志》似是故宮編者一時誤改為“府君”。

    将來可查原刻本。

     匆匆敬祝 雙安 适 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