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殷西周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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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邾之下邑,在魯東。

    又《郡國志》曰:魯國薛縣,六國時曰徐州。

    ”或當時之徐所在邪?《尚書大傳》曰:“奄君蒲姑謂祿父曰:武王既死矣,今王尚幼矣,周公見疑矣,此世之将亂也。

    請舉事。

    然後祿父及三監叛也。

    ”《注》雲:“玄或疑焉。

    薄姑齊地,非奄君也。

    ”據陳壽祺《輯校本》引。

    案人名與地名相同,古所時有,況古人地名多無正字,又安知奄君之名,果與齊地名相同欤?《左氏》昭公二十年,晏子對齊景公,言“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

    ”《書序》雲:“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

    成王既踐奄,将遷其君于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将蒲姑》。

    ”蓋即據此造作。

    《史記·周本紀》雲“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則又後人據《書序》竄入。

    其實踐奄,伐淮夷,皆周公事,非成王所為也。

    鄭《多方注》亦如此,見《豳譜疏》。

    要之:周初兵力,僅及東北。

    武王殁後,東南諸族,并起抗周。

    自經周公戡定,殷遺臣民,分隸魯、衛,祝佗又言周分衛以殷民七族。

    又遷九、畢,殷乃不能複振,而周之王業大成矣。

     第八節 西周事迹 《史記·周本紀》曰:“成王崩,太子钊立,是為康王。

    成、康之際,天下安甯,刑措四十餘年不用。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

    昭王之時,王道微缺。

    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

    其卒不赴告,諱之也。

    立昭王子滿,是為穆王。

    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

    王道衰微。

    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臩申誡大仆國之政,作《臩命》,複甯。

    穆王将征犬戎。

    祭公謀父谏,王遂征之。

    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

    自是荒服者不至。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

    《索隐》:“《系本》作伊扈。

    ”共王崩,子懿王艱立。

    《索隐》:“《系本》作堅。

    ”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為孝王。

    孝王崩,諸侯複立懿王大子燮,是為夷王。

    夷王崩,子厲王胡立。

    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

    大夫芮良夫谏厲王曰:王室其将卑乎?夫榮夷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

    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

    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也。

    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

    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

    三十四年(前794),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鄣之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

    若雍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于是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

    厲王出奔于彘。

    《集解》:“韋昭曰:彘,晉地。

    漢為縣,屬河東,今日永安。

    ”案今山西霍縣。

    厲王大子靜,匿召公之家。

    國人聞之。

    乃圍之。

    召公曰:昔吾驟谏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雠而怼怒乎?乃以其子代王大子,大子竟得脫,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共和十四年(前828),厲王死于彘。

    大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共立為王,是為宣王。

    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複宗周。

    三十九年(前789),戰于千畝,《索隐》:“地名也,在西河介休縣。

    ”案今山西介休縣。

    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大原。

    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

    宣王不聽,卒料民。

    四十六年(前782),宣王崩,子幽王宮涅立。

    《集解》:“徐廣曰:一作生。

    ”案《呂覽·當染高注》,幽王名官皇。

    《畢校》雲:“梁伯子雲:當從劉恕《外紀》,子由《古史》作宮湦。

    《史記集解》徐廣曰:一作生。

    惟名湦,故又作生也。

    ”三年(前779),幽王嬖愛褒姒,生子伯服。

    幽王欲廢大子。

    大子母,申侯女,而為合。

    後幽王得褒姒,愛之。

    欲廢申後,并去大子宜臼。

    以褒姒為後,以伯服為大子。

    周大史伯陽讀史記曰:周亡矣。

    昔自夏後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于夏帝庭,而言曰:餘褒之二君。

    夏帝蔔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

    蔔請其漦而藏之,乃吉。

    于是布币而策告之。

    龍亡而漦在。

    椟而去之。

    夏亡,傳此器殷,殷亡,又傳此器周。

    比三代,莫敢發之。

    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

    厲王使婦人裸而噪之,漦化為玄鼋,以入王後宮,後宮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

    宣王之時,童女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

    于是宣王聞之。

    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而戮之。

    逃,于道而見向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出于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

    夫婦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于王以贖罪。

    棄女子出于褒。

    是為褒姒。

    當幽王三年(前779),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大子。

    以褒姒為後,伯服為大子。

    大史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為烽燧大鼓,有寇則舉烽火,諸侯悉至。

    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說之,為數舉烽火。

    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

    國人皆怨。

    石父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後去大子也。

    申侯怒,與缯、西夷、犬戎攻幽王。

    幽王舉烽火征兵,兵莫至。

    遂殺幽王骊山下。

    《索隐》:“在新豐縣南,故骊戎國也。

    ”新豐,見第六節。

    虜褒姒。

    盡取周賂而去。

    于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大子宜臼,是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東遷于雒邑,避戎寇。

    ” 周之衰,蓋自昭王始?85南巡狩不返之事:《正義》引《帝王世紀》曰:“昭王德衰,南征,濟于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

    王禦船,至中流,膠液船解。

    王及祭公俱殁于水中而崩。

    其右辛遊靡,長臂,且多力,遊振得王。

    周人諱之。

    ”《齊世家》:桓公伐楚,楚成王興師,問曰:“何故涉吾地?”管仲對曰:“昭王南征不複,是以來問。

    ”《集解》引服虔曰:“周昭王南巡狩,涉漢,未濟,船解而溺昭王。

    王室諱之不以赴,諸侯不知其故,故桓公以為辭,責問楚也。

    ”《索隐》引宋衷曰:“昭王南伐楚,辛由靡為右。

    涉漢,中流而隕,由靡逐王,遂卒不複,周乃侯其後于西翟。

    ”此事在《春秋》僖公四年,《左氏》杜《注》亦曰:“昭王南巡守涉漢,船壞而溺,周人諱而不赴。

    諸侯不知其故,故問之。

    ”《疏》曰:“《呂氏春秋·季夏紀》雲:周昭王親将征荊蠻。

    辛餘靡長且多力,為王右。

    還反,涉漢,梁敗,王及祭公隕于漢中。

    辛餘靡振王北濟,反振祭公。

    高誘《注》引此《傳》雲:昭王之不複,君其問諸水濱。

    由此言之,昭王為沒于漢,辛餘靡焉得振王北濟也?振王為虛,誠如高誘之注。

    又稱梁敗,複非船壞。

    舊說皆言漢濱之人,以膠膠船,故得水而壞,昭王溺焉,不知本出何書?”86膠船之說,服虔與皇甫谧同之。

    杜預雖未明言,然稱船壞而溺,其意亦無以異。

    當有所本,特疏家不知耳。

    《呂覽》雲征荊蠻,宋忠雲伐楚,則是役蓋伐楚而敗。

    《左氏》記楚屈完之辭曰:“昭王之不複。

    君其問諸水濱。

    ”杜《注》曰:“昭王時漢非楚境,故不受罪。

    ”然據宋翔鳳說:楚初封丹陽,實在丹、淅之地。

    《過庭錄·楚粥熊居丹陽武王徙郢考》。

    則是時漢正楚竟也。

    古天子造舟為梁,梁敗船壞,實非二事。

    諸書皆言隕于漢,《史記》獨稱卒于江者?南方之水,通稱為江,古人于此等處,本不審谛也。

    周起關中,關中之地,東出函谷即武王伐纣之路,東南出武關則走丹、淅。

    觀周公奔楚,鬻熊受封知周初業已服屬。

    此亦周之所以強。

    至昭王南征不複,而聲威始陵替矣。

    然至穆王,似即複振。

     穆王之申誡大仆,蓋所以肅軍政?其作修刑辟,意在令疑罪人金以贖,亦所以足兵也。

    征犬戎之役,《史記》載祭公谏辭,謂自是荒服者不至,《國語·周語》同。

    意頗不滿于王。

    然自文王時即以犬戎為患,至幽王卒亡于犬戎,實周之大敵,穆王能征之,固周之雄主也。

    而其尤難者,則為征徐偃王一事。

     《史記·秦本紀》曰:“造父以善禦幸于周穆王。

    得骥、溫骊、《集解》:徐廣曰:“溫一作盜。

    ”《索隐》:“鄒誕生本作”骅骝、耳之驷。

    西巡狩,樂而忘歸。

    徐偃王作亂。

    造父為缪王禦,長驅歸周,一日千裡以救亂。

    ”《趙世家》曰:“造父幸于周缪王。

    造父取骥之乘匹,與桃林盜骊、骅骝、綠耳,獻之缪王。

    缪王使造父禦西巡狩。

    見西王母。

    樂之忘歸。

    而徐偃王反。

    缪王日馳千裡馬攻徐偃王,大破之。

    ”二文所本者同。

    《趙世家》辭較完具,雲骥之乘匹,猶言父母皆善種。

    桃林即武王放牛處,放牧有其地,孳育有其方,辭雖稍荒,非子虛也。

    乃《正義》曰:“《古史考》雲:徐偃王與楚文王同時,去周穆王遠矣。

    且王者行有周衛,豈得救亂而獨長驅日行千裡乎?并言此事非實。

    按《年表》,穆王元年(前976),去楚文王元年(前689)三百一十八年矣。

    ”夫日行千裡,自是形容之語,豈可拘牽文義?若謂伐徐者楚文王必實,周穆王必虛,則文王伐徐,又見何雅記乎?《後漢書·東夷傳》曰:“徐夷僭号,乃率九夷以伐宗周。

    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

    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裡,行仁義。

    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

    穆王後得骥之乘,乃使造父禦以告楚,令伐徐。

    一日而至。

    于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不忍鬥其人,故緻于敗。

    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

    百姓随之者以萬數,因名其山為徐山。

    ” 《後漢書》此文,未知所本。

    然系隐括舊文而成。

    《禮記·檀弓下篇》載徐容居之言曰“昔我先君駒王,87西讨濟于河”,即《後漢書》所謂伐宗周西至河上也。

    《後漢書注》引《博物志》,謂偃王“溝通陳、蔡之間”,其事與吳之溝通江、淮頗相類。

    斯言而确,則楚、漢分界之鴻溝,或即肇端于此,又在邗溝前數百年矣。

    《大雅》有《江漢》《常武》二詩,并言周征淮夷之事。

    《江漢》之詩曰:“江漢之浒,王命召虎。

    式辟四方,徹我疆土。

    ”《常武》之詩曰:“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

    整我六師,以修我戎。

    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并其有涉于楚之證。

    竊疑《小序》以此二詩屬宣王實誤。

    宣王雖号中興而兵敗于姜戎,師喪于南國,安能遠略至于江、淮?《詩》所詠者,實穆王命楚伐徐之事也。

    世所以稱宣王盛強者,以《詩》有《車攻》之篇,說者謂宣王“複會諸侯于東都”也。

    此說亦不足信。

    《墨子·明鬼下篇》雲:“周宣王合諸侯而田于圃,田車數百乘。

    ”田車之田,《國語注》《文選注》《史記索隐》引俱無,顔師古注《漢書》有。

    俞樾雲:“圃田,地名,《詩·車攻篇》: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鄭箋》以鄭有甫田說之。

    《爾雅》釋地作鄭有圃田,即其地也。

    畢讀圃字絕句,非是。

    ”孫诒讓《閑诂》曰:“案《周語》雲:杜伯射王于鄗。

    《韋注》雲鄗,鄗京也。

    以周地理言之,鄗在西都,圃田在東都,相去殊遠。

    又韋引《周春秋》:宣王會諸侯田于圃,《明道本》圃作囿。

    《史記·封禅書索隐》,《周本紀正義》所引,并與韋同。

    《論衡·死僞篇》雲:宣王将田于圃。

    則漢、唐舊讀,并于圃字斷句,皆不以圃為圃田。

    《荀子·王霸篇楊注》引《随巢子》雲:杜伯射宣王于畝田。

    畝與牧聲轉字通,疑即鄗京遠郊之牧田。

    亦與圃田異。

    但《随巢子》以圃田為畝田,似可為俞讀左證。

    近胡承珙亦謂此即圃田,而謂《國語》鄗即敖鄗,韋以為鄗京之誤,說亦可通。

    ”按楊倞注《荀子》,不甚可據,自以于圃字斷句為是。

    宣王複會諸侯于東都,實子虛烏有之談也。

    昭王南巡狩不返,楚人之桀骜可知,而是時竟能命以伐徐,則周之威行江、漢,又可知矣。

    穆王誠雄主矣哉!《管子·小匡》曰:“昔我先王周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遠迹,以成其名。

    ”以昭王、穆王并舉,則昭王雖喪敗,亦雄主,視後之僅能自守者,猶不可同日語也。

    《左氏》昭公四年,椒舉言于楚子曰:“夏啟有鈞台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陽之搜,康有酆宮之朝,穆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

    ”以穆王與三代盛王及桓、文并舉,亦足見其盛強。

    塗山,《杜注》雲:在壽春東北。

    壽春,今安徽壽縣也。

    以此釋禹會諸侯,誠為未當,謂穆王會諸侯于此,則無可疑矣。

    竊疑禹會諸侯于塗山,正因穆王之事而附會也。

    88潢池,《後漢書注》引《水經注》曰:“潢水一名汪水,與泡水合,至沛入泗。

    自山陽以東,海陵以北,其地當之也。

    ”案山陽,今江蘇淮安縣。

    海陵,今江蘇泰縣。

    武原,《後漢書注》曰:“武原縣故城,在今泗州下邳縣北。

    徐山在其東。

    ”案下邳,今江蘇邳縣也。

    《秦本紀正義》引《括地志》曰:“大徐城,在泗州徐城縣北三十裡,古徐國也。

    ”今安徽盱眙縣。

    又曰:“徐城在越州郡縣東南,入海二百裡。

    《夏侯志》雲:翁州上有徐偃王城。

    《傳》雲:昔周穆王巡狩,諸侯共尊偃王。

    穆王聞之,令造父禦,乘之馬,日行千裡,自還讨之。

    或雲:命楚王帥師伐之。

    偃王乃于此處,立城以終。

    ”縣為今浙江之鄞縣。

    徐人立國東南,當善舟楫,敗逋入海,理所可有。

    溝通陳、蔡之間,又不足為怪矣。

     《左氏》昭公十二年,子革對楚靈王曰:“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車轍馬迹焉。

    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于祇宮。

    ”祭公謀父,即《國語》《史記》載其谏征犬戎者,隐見子革所言,實為一事。

    89靈王固勤征伐之君,非樂般遊之主也。

    《史記·秦本紀》與《趙世家》,述穆王事,所本者同,極為易見,而《秦本紀》無見西王母之語,則此四字為《史記》元文,抑後人增竄,尚屬可疑。

    即謂系《史記》之文,而西王母為《爾雅》四荒之一,不過西方遠國,乃國名非人名,初無荒怪之迹也。

    《山海經》雖有西王母梯幾載勝,三青鳥為之取食之語,見《海内北經·郭注》:“梯,馮也。

    ”然此乃古之神話,确有可征之人物、部落,傅會為神者多矣。

    若舉以為信史,将炎、黃、堯、舜,悉成天上之神;河、雒、江、淮,非複人間之土,史事尚何一可信乎?乃晉張湛僞造《列子》,既有《周穆王》之篇,以漢後西域之事,妄加附會。

    其後又有所謂《周王遊行》者,即今之《穆天子傳》也。

    杜預《春秋經傳集解後序疏》引王隐《晉書·束皙傳》雲:“《汲冢竹書》,大凡七十五卷。

    其六十八卷,皆有名題,其七卷,折簡碎雜,不可名題。

    有《周易上下經》二卷。

    紀年十二卷。

    瑣語十一卷。

    《周王遊行》五卷,說周穆王遊行天下之事,今謂之《穆天子傳》。

    此四部差為整頓。

    汲郡初得此書,表藏秘府。

    诏荀勖、和嶠以隸字寫之。

    勖等于時,即已不能盡識其書。

    今複阙落。

    又轉寫益誤。

    《穆天子傳》,世間偏多。

    ”讀此,即可知世間流行汲冢諸書,均系赝鼎矣。

    雜取古書及漢以後所知西域地理,妄造穆王遊行之事,支離滅裂,全不可通而世猶有視為信史者,豈不異哉?此書述穆王行迹,起蠲山,絕漳,至钘山,循滹沱。

    北曆犬戎,絕隃,西至河宗。

    濟河至積石,登昆侖,觀黃帝之宮。

    北征,舍于珠澤。

    升舂山。

    東還至群玉之山。

    又西,至于西王母之邦。

    遂驅,升于弇山。

    北畋于曠原,自此東歸。

    絕沙衍,經黑水,三苗氏之地,再曆钘山,逾大行,入宗周。

    釺钘蓋即井陉,釺钘同聲也。

    隃即先俞,與河宗并見《史記·趙世家》,地在雁門之北。

    昆侖,蓋指于阗河源之山,其地固産玉,而珠亦為西域名産,故有群玉之山及珠澤焉。

    舂山蓋即蔥嶺。

    《漢書·西域傳》,謂安息長老,傳聞條支有弱水。

    西王母,《後漢書》則謂在大秦之西,當時流俗,蓋習指極西之地,為西王母所在,造此書者,亦同此見,故西王母之西有弇山,附會古崦嵫之山,為日入處也。

    今古雜糅,首尾衡決,真不直一噱。

    《索隐》引宋忠曰:“懿王自鎬徙都犬丘,一日廢丘,今槐裡是也。

    ”90此語本于《漢志》。

    《漢志》:“右扶風槐裡,周曰犬丘。

    懿王都之。

    秦更名廢丘。

    高祖三年(前204)更名。

    ”案今陝西興平縣。

    《漢書·匈奴列傳》曰:“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

    中國被其苦。

    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允之故,豈不日戒,猃允孔棘。

    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将,以征伐之。

    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猃允,至于大原。

    出車彭彭,城彼朔方。

    ”案此所引者,為《小雅·采薇·六月之詩》,《小序》曰:“《采薇》,遣戍役也。

    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允之難。

    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衛中國。

    故歌《采薇》以遣之。

    《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也。

    ”于《六月》之詩,則說為“宣王北伐”。

    今案《出車》之詩曰:“王命南仲,往城于方。

    ”《六月》之詩曰:“允匪茹,整居焦獲。

    侵鎬及方,至于泾陽。

    ”則二詩所詠,實一時事。

    鎬、方,《鄭箋》但雲“北方地名”。

    竊疑方即豐之轉音。

    懿王時,豐鎬實曾淪陷,故暫居犬丘也。

    《秦本紀》言:非子居犬丘,孝王欲以為大駱適嗣,而申侯之女,為大駱妻,生子成為適。

    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骊山女,為戎胥軒妻。

    生中潏。

    以親故,歸周保西垂。

    西垂以其故和睦。

    今我複與大駱妻,生適子成。

    申、駱重婚,西戎皆服,所以為王。

    王其圖之。

    孝王乃分土為附庸,邑非子于秦,而亦不廢申侯之女子為駱適者,以和西戎。

    其後周厲王無道,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

    宣王使非子後秦仲誅西戎。

    西戎殺秦仲。

    宣王複召其子莊公昆弟,與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

    于是複予秦仲後及其先大駱地犬丘并有之,為西垂大夫。

    觀此,知犬丘實西方重鎮,懿王所以移居于此;而申與犬戎,世為婚姻,則又骊山之禍所由肇也。

    《漢志》:京兆鄭縣,周宣王弟鄭桓公邑。

    臣瓒曰:“周自穆王以下,都于西鄭,不得以封桓公也。

    初,桓公為周司徒,王室将亂,故謀于史伯,而寄帑與賄于虢、郐之間。

    幽王既敗,二年而滅郐,四年而滅虢,居于鄭父之丘,是以為鄭桓公,無封京兆之文也。

    ”案《水經·洧水注》引《紀年》雲:“晉文侯二年(前779),周惠王子多父伐鄭,克之。

    乃居鄭父之丘,名之曰鄭,是為桓公。

    ”蓋臣瓒之所本。

    然此說與《國語》、《史記》《世本》皆不合,郦氏《渭水注》已自駁之矣。

    《穆天子傳》有“天子入于南鄭”之文,《郭注》引《紀年》,謂“穆王元年(前976),築祇宮于南鄭”,蓋又因《左氏》而僞造者。

    《穆天子傳》,未必出于郭氏以前,其注亦不足信也。

     厲王召禍,蓋由好利?91《周書·芮良夫解》,記芮良夫戒王及群臣之辭曰:“下民胥怨,财殚竭。

    ”古所謂财者,多指山澤之利言之。

    山澤之利,本皆公有,後乃稍加障管。

    疑厲王當日,實有此等事也。

    古國人與野人,本分兩級。

    國人服戎役,野人則否。

    故野人被虐,止于逃亡,國人則不然矣。

    參看後論等級、兵制處自明。

    92 共和行政:93《索隐》曰:“共音如字,若《汲冢紀年》則雲:共伯和幹王位,共音恭。

    共國,伯爵,和其名。

    幹,篡也。

    言共伯攝王政,故雲幹王位也。

    ”《正義》曰:“共音巨用反。

    韋昭雲:彘之亂,公卿相與和而修政事,号曰共和也。

    《魯連子》雲:衛州共城縣,本周共伯之國也。

    共伯名和,好行仁義,諸侯賢之。

    周厲王無道,國人作難,王奔于彘,諸侯奉和以行天子事,号曰共和元年。

    十四年(前828),厲王死于彘,共伯使諸侯奉王子靖為宣王,而共伯複歸國于衛也。

    《世家》雲:釐侯十三年(前828),周厲王出奔于彘。

    共和行政焉。

    二十八年(前827),周宣王立。

    四十二年(前813),釐侯卒。

    大子共伯餘立為君。

    共伯弟和,襲攻共伯于墓上。

    共伯入釐侯羨自殺。

    衛人因葬釐侯旁,谥曰共伯,而立和為衛侯,是為武公。

    按此文,共伯不得立,而和立為武公,武公之立,在共伯卒後,年歲又不相當,《年表》亦同,明《紀年》及《魯連子》非也。

    ”案《左氏》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使告諸侯曰:“至于厲王,王心戾虐。

    萬民不忍,居王于彘。

    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

    ”間幹同聲,《紀年》蓋因此僞造?《呂覽·慎人篇》雲:“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

    道得于此,則窮達一也,為寒暑風雨之序矣。

    故許由虞乎颍陽,而共伯得乎共首。

    ”《注》:“共,國;伯,爵也。

    棄其國,隐于共首山,而得其志也。

    不知出何書也。

    ”《開春論》曰:“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而海内皆以來為稽矣。

    ”《注》:“共國,伯爵,夏時諸侯也。

    ”《莊子·讓王篇》“故許由娛于颍陽。

    而共伯得乎共首”,文與《呂覽·慎人》同,皆不雲共伯和;而《開春論》之《注》亦但雲共國伯爵;則正文中之和字,或系後人竄入,亦未可知,乃《莊子釋文》雲:“司馬雲:共伯名和,修其行,好賢人,諸侯皆以為賢。

    周厲王之難,天子曠絕。

    諸侯皆請以為天子。

    共伯不聽,即幹王位。

    十四年(前828),大旱,屋焚,蔔于大陽,兆曰:厲王為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複歸于宗。

    逍遙得意共山之首。

    《大平禦覽》引《史記》曰:“共和十四年(前828),大旱,火焚其屋。

    伯和篡位立。

    秋又大旱,其年,周厲王死,宣王立。

    ”王國維《古本竹書紀年輯校》引雲:“《史記》無此文,當出《紀年》。

    ”案史記為古史籍通名,猶今言曆史,《周官》都宗人《疏》曰:“史記,伏羲以前,九皇六十四民,并是上古無名号之君。

    ”此史記二字,亦猶言史籍,非指《大史公書》也。

    共丘山,今在河南共縣西。

    今河南輝縣。

    案《水經·清水注》曰:“共縣故城,即共和之故國也。

    共伯既歸帝政,逍遙于共山之上,山在國北,所謂共北山也。

    ”《魯連子》雲:共伯後歸于國,得意共山之首。

    《紀年》雲:共伯和即幹王位。

    孟康注《漢書·古今人表》,以為入為三公。

    本或作丘首。

    ”共伯和,《人表》在中上等,今本佚孟康《注》,惟載師古曰:“共,國名也;伯,爵也;和,共伯之名也;共音恭,而遷史以為周、召二公行政,号曰共和,無所據也。

    ”意亦以《紀年》《魯連子》之說為然。

    然古代君出而大臣持國者甚多,如衛獻公、魯昭公皆是。

    喪君有君,轉為敵國挾以為質時之變局。

    君暫出而位未替,而必求一人以屍之,則初未聞其事也。

    造《紀年》《魯連子》等書者,不悟《左氏》之諸侯釋位,即指周、召等言之,而别求一共伯和以充其選,适見其論古之無識耳。

     《史記》幽王之事,全系神話、傳說,不足為據。

    以情事揆之:申為南陽之國,《漢書·地理志》:南陽郡,宛,“故申伯國”。

    今河南南陽縣。

    逼近武關。

    缯,《正義》引《括地志》雲:“缯縣在沂州承縣,古侯國,禹後。

    ”此蓋誤以春秋時之鄫說之。

    承為今山東峄縣,安得與申、犬戎攻周?缯當亦荊、雍間國也。

    《國語·晉語》:史蘇曰:“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周于是乎亡。

    ”《鄭語》:史伯曰:“申、缯西戎方強,王室方騷,若伐申而缯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

    缯與西戎,方将德申,申、呂方強,其隩愛大子,亦必可知也。

    ”《韋注》但雲鄫姒姓,而不言其地。

    王子朝告諸侯之辭曰:“至于幽王,天不吊周,王昏不若。

    用愆厥位。

    攜王奸命。

    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郏鄏。

    ”杜《注》曰:“攜王,幽王少子伯服也。

    ”《疏》曰:“劉炫雲:如《國語·史記》之文,幽王止立伯服為大子耳。

    既虜褒姒,必廢其子,未立為王,而得呼為攜王者?或幽王死後,褒姒之黨,立之為王也。

    《汲冢書紀年》雲:平王奔西申,而立伯盤以為大子,與幽王俱死于戲。

    《疏》上文曰:“《魯語》雲:幽王滅于戲。

    戲,骊山之北水名也。

    皇甫谧雲:今京兆新豐東二十裡戲亭是也。

    ”先是申侯、魯侯及許文公立平王于申,以本太子,故稱天王。

    幽王既死,而虢公翰又立王子餘臣于攜。

    周二王并立。

    二十一年,攜王為晉文公所殺。

    以本非适,故稱攜王。

    94束晳雲:案《左傳》攜王奸命,舊說攜王為伯服。

    伯服,古文作伯盤,非攜王。

    伯服立為王積年,諸侯始廢之,而立平王。

    其事或當然。

    ”劉炫說億度無據。

    《紀年》、束晳,則僞造史實而已矣。

    申侯苟與缯犬戎共殺幽王,則為叛逆之國,諸侯安得即之而立平王?疑幽王之死,實非盡由于申,而與所謂攜王者,大有關系焉。

    至《史記》所傳,乃屬褒姒故事,既專述褒姒,乃亦億度殺幽王者必為申後母家,而于攜王遂不之及。

    此據《左氏》本文,似可如此推測,惟不應妄說攜王為何人耳。

    《左氏》昭公四年,椒舉曰:“周幽為大室之盟,諸侯叛之。

    ”大室,即篙山,是幽王并嘗經略東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