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遊戲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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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魯迅相處,聽其談吐,使人得一種愉快的經驗,可以終日沒有倦容。

    因為他的胸懷灑落,極像光風霁月,他的氣度,又“汪汪若千頃之波,澄之不清,撓之不濁,不可量也”。

    他有時也說笑話,可以見其觀察的銳敏,機智的豐饒,然而态度總是嚴正、發人猛省的。

    談話如此,做起文章來也如此。

    偶爾弄點遊戲筆墨,似乎是随便胡謅,其實含義還是一本正經,也足以發人猛省的。

    即使片言隻語也彌足寶貴,現在分書信、詩詞、雜文三方面,各舉幾個例子如下: 先說書信方面:魯迅一九〇四年,往仙台進了醫學專門學校,有一次來信給我,大意說氣候較寒每日藉入浴取暖,仙台的浴池,男女之分,隻隔着一道矮矮的闆壁,同學們每每邊唱邊洗,有的人乃踏上小杌子,窺望鄰室。

    信中有兩句,至今我還記得的:“同學陽狂,或登高而窺裸女。

    ”自注雲:“昨夜讀《天演論》,故有此神來之筆。

    ”對于嚴複譯文的聲諷铿锵,開個玩笑。

     一九〇八年,魯迅在東京有給同鄉友人邵銘之讨債的一封長信,寫得骈四俪六,很有趣的。

    銘之名文镕,人極誠笃,自費到東京來留學,先入清華預備學校,學習日語,後往劄幌工業專門學校讀土木工程。

    因為清華學校裡有中國廚子,他常備中國菜以饷我們,我們本來吃厭了日本料理,一旦遇到盛馔,自然像秋風吹落葉,一掃而空了。

    他無意地說出我料得你們饞如餓鬼,幸而藏起了一碗&hellip&hellip。

    我們聽了,立即把它搜出大吃個精光。

    他身材高大而肥碩,袴腳管特别做得胖大,宛然像一對昔時迎娶花轎前面的儀仗袴腳燈籠,搖搖幌幌的。

    又因為測量實習,工程實習的關系,常常告訴我們他又須“出張”了。

    魯迅的信中有雲:“試開&lsquo押入&rsquo,剩一碗之烹雞,愛道&lsquo出張&rsquo,着雙燈之胖袴?&hellip&hellip近者鑒湖蔡子,已到青山,諸暨何公,亦來赤阪,信人材之大盛,歎吾道之何窮,&hellip&hellip仰乞鴻恩,聊拯蟻命&hellip&hellip”其餘佳句尚多,可惜我統統忘卻了。

    信中“押入”是日本的壁櫥,“出張”是出差之意,青山和赤阪都是東京的地名。

    銘之收到這信,不免啼笑皆非,曾經當面稱他的言論是“毒奇”。

    這次回信很客氣,但說不日即歸還,魯迅看了說:“銘之怒了。

    ” 又如一封給景宋的信(《魯迅書簡》卷首及二〇一頁),文曰: 景宋“女士”學席: 程門飛雪贻誤多時。

    愧循循之無方,幸駿才之易教。

    而乃年屆結束,南北東西;雖尺素之能通,或下問之不易。

    言念及此,不禁淚下四條。

    吾生倘能赦茲愚劣,使師得備薄馔,于月十六日午十二時,假宮門口西三條胡同二十一号周宅一叙,俾罄愚誠,不勝厚幸!順頌 時綏 師魯迅謹訂 八月十五日早 文中“四條”一詞,景宋有附記說明:“乃魯迅先生愛用以奚落女人的哭泣,兩條眼淚,兩條鼻涕,故雲。

    有時簡直呼之曰:四條胡同,使我們常常因之大窘。

    ”文中還有“飛雪”一詞,雖對原信“立雪”而言,但我想“飛”字還另有來曆的。

    自從景宋等六人,因女師大風潮,被楊蔭榆校長開除,布告上稱為“害群之馬”。

    後來,對于景宋直稱曰“害馬飛來了”。

    這害馬之名,不但魯迅公開的說,而且景宋也自己承認,所以她給魯迅的書信署名是“你的H.M.”(見《兩地書》)H.M.即害馬拼音的縮寫。

    我想這信中的“飛”字是這樣來的。

     次說魯迅的詩詞,例如:《我的失戀》四首(《野草》),第一首中間有雲: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貓頭鷹。

     第二首中間為: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麼:冰糖壺盧。

     第三首中間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