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遊戲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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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贈我金表索; 回她什麼:發汗藥。

     第四首則有: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道何故兮&mdash&mdash由她去罷。

     這詩挖苦當時那些“阿唷!我活不了啰,失了主宰了”之類的失戀詩盛行,故意做一首“由她去罷”收場的東西,開開玩笑。

    他自己标明為“拟古的新打油詩”,閱讀者多以為信口胡謅,覺得有趣而已,殊不知貓頭鷹本是他自己所鐘愛的,冰糖壺盧是愛吃的,發汗藥是常用的,赤練蛇也是愛看的。

    還是一本正經,沒有什麼做作。

     又如一九三二年所作《教授雜詠》四首(是魯迅寫給我看的,《集外集拾遺》内隻載三首,沒有第四首),錄于下: 其一 作法不自斃,悠然過四十。

     何妨賭肥頭,抵當辯證法。

     其二 可憐織女星,化為馬郎婦。

     烏鵲疑不來,迢迢牛奶路。

     其三 世界有文學,少女多豐臀。

     雞湯代豬肉,北新遂掩門。

     其四 名人選小說,入線雲有限。

     雖有望遠鏡,無奈近視眼。

     第一首是詠玄同,第二首詠趙景深,第三首詠衣萍,第四首詠六逸。

     又如一九三三年《剝崔颢黃鶴樓詩》(《僞自由書·崇實》)曰: 闊人已騎文化去,此地空餘文化城。

     文化一去不複返,古城千載冷清清。

     專車隊隊前門站,晦氣重重大學生。

     日薄榆關何處抗,煙花場上沒人驚。

     這對于當時北平的遷移古物和不準大學生逃難,有所指責,貌雖近乎遊戲,而中間實含無限嗟歎! 又如一九三四年所作《報載患腦炎戲作》: 橫眉豈奪蛾眉冶,不料仍違衆女心。

     詛咒而今翻異樣,無如臣腦故如冰。

     詩中“蛾眉”“衆女”都出于《離騷》,可見魯迅對此書之熟,解放詩韻,蒸侵同葉,可謂革新,也可謂複古,因為周秦古籍中早有這種合韻了。

     最後說到魯迅的散文,涉于遊戲的地方更多,聊舉二事,以見一斑:(一)《我來說“持中”的真相》(《集外集》)說: 風聞有我的老同學玄同其人者,往往背地裡褒貶我,褒固無妨,而又有貶,則豈不可氣呢?今天尋出漏洞,雖然與我無幹,但也就來回敬一箭罷:報仇雪恨,《春秋》之義也。

     他在《語絲》第二期上說,有某人挖苦葉名琛的對聯“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大概可以作為中國人“持中”的真相之說明。

    我以為這是不對的。

     因為魯迅說中國人的“持中”的态度是“騎牆”,或是極巧妙的“随風倒”,所以他繼續說道: &hellip&hellip倘改纂了舊對聯來說明,就該是: 似戰,似和,似守; 似死,似降,似走。

     于是玄同即應據精神文明法律第九萬三千八百九十四條,治以“誤解真相,惑世誣民”之罪了。

    但因為文中用有“大概”二字,可以酌給末減:這兩個字是我也很喜歡用的。

     這是又一次對玄同開玩笑了。

    (二)是《補救世道文件四種》之丁,抄書太煩,摘錄幾句如下: &hellip&hellip禮樂偕辮發以同隳,情性與纏足而俱放;ABCD,盛讀于黉中,之乎者也,漸消于筆下;以緻“人心敗壞,道德淪亡”。

    誠當棘地之秋,甯啻“杞天之慮”?所幸存寓公于租界,傳聖道于洋場,無待乘桴,居然為铎。

    從此老喉嘹亮,吟關關之雎鸠,吉士骈填,若浩浩乎河水。

    &hellip&hellip 這篇描孔子之徒的怪現象,可謂透辟,也是他一貫的主張和作風。

    文筆和上面所引給邵銘之信相類,讀者自能辨之。

     一九四七年九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