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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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hellip&hellip這不是對于規範科學素有修養,明白了真善美的價值判斷,那裡能夠到這地步呢?我們要知人論世,要駁倒别人而自立于不敗之地,都非有這種修養不可。

    魯迅有了這種修養,所以無論在談話上或寫作上,他都不肯形容過火,也不肯捏造新奇。

    處處以事實做根據,而又加以價值的判斷,并不僅僅以文藝技巧見長而已。

     三 讀書趣味的濃厚 魯迅在東京研究文藝的時候,兼從章太炎師習文字學,從俄國革命黨習俄文,又在外國語學校習德文,我都和他在一起。

    他生平極少遊覽,留東七年,我記得隻有兩次和他一同觀賞上野的櫻花,還是為了到南江堂買書之便。

    其餘便是同訪神田一帶的舊書鋪,同登銀座丸善書店的書樓。

    他讀書的趣味很濃厚,決不像多數人的專看教科書;購書的方面也很廣,每從書店歸來,錢袋空空,相對苦笑,說一聲“又窮落了!”這種由于愛好而讀書,絲毫沒有名利之念。

    我們試讀《而已集·讀書雜談》,他勸學生“看看本分以外的書,即課外的書,不要隻将課内的書抱住”。

    又在《小約翰·引言》中,他描寫舊書鋪的掌櫃,仿佛是據網的蜘蛛,專待飛蟲,自述“逡巡而入,去看一通,到底是買幾本,弄得很覺得懷裡有些空虛”。

    以後在杭州教書之暇,喜歡采集和研究植物标本,北京辦公之暇,又喜歡搜集和研究古碑拓片等等。

     以上三點,是魯迅特長的一部分。

    此外,長處尚多,茲姑從略。

     另說一點他的轶事罷。

    他從仙台回東京,中途下車去瞻仰憑吊朱舜水遺迹的故事,我在序王冶秋先生所著《民元前的魯迅先生》文中已經說過,此處不拟複述。

    有一次,他從東京出發往仙台,付了人力車資,買了火車票之後,囊中隻剩銀币兩角和銅闆兩枚了。

    因為火車一夜就到,他的學費公使館已經直寄學校留交了,他便大膽買了兩角錢的香煙塞在衣袋裡,糧草既足,揚長登車。

    不料車到某站,許多乘客一擁而上,車中已無坐位,魯迅看見有一個老婦人上來,便照例起立讓坐。

    這位婦人因此感激,謝了又謝,從此開始攀談,并且送給他一大包鹹煎餅。

    他大嚼一通,便覺得有點口渴,到了一站,使喚買茶,但是立刻記起囊中的情形了,隻好對賣茶人支吾一聲而止。

    可是已經被老婦人聽見,以為他是趕不及買,所以一到第二站,她急忙代為喚茶,魯迅隻好推說現在不要了。

    于是由她買了一壺送給他,他就毫不客氣,一飲而盡。

    魯迅做事,不論大小,總帶一點不加瞻顧勇往直前的意味。

     再來一個罷。

    一九一八年,我在南昌,不幸有“臼炊之夢”。

    魯迅遠道寄信來慰唁,大意是說嫂夫人初到南昌,便聞噩耗,世兄們固然不幸,但我以為兒童們倘有慈母,或是幸福,然若幼而失母,卻也并非完全的不幸,他們也許倒成為更加勇猛,更無挂礙的人。

    其言極有理緻,但是也隻有魯迅能夠寫出這樣措辭的唁信。

     一九四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