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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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先生是我的畏友,他的學問道德,“吾無間然”。

    自一九〇二年在東京開始相識,至一九三六他逝世為止,我們時常見面,經過了三十五年間的交誼。

    今年當他逝世八周年紀念,略寫一點回憶如下: 一 改造社會思想的偉大 一九〇二年我和魯迅同在東京弘文學院預備日語,卻是不同班,也不同自修室,他首先來看我,初見時談些什麼,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有一天,談到曆史上中國人的生命太不值錢,尤其是做異族奴隸的時候,我們相對凄然。

    從此以後,我們就更加接近,見面時每每談中國民族性的缺點。

    因為身在異國,刺激多端&hellip&hellip我們又常常談着三個相聯的問題:(一)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國民族中最缺乏的是什麼?(三)它的病根何在?對于(一),因為古今中外哲人所孜孜追求的,其說浩瀚,我們盡善而從,并不多說。

    對于(二)的探索,當時我們覺得我們民族最缺乏的東西是誠和愛&mdash&mdash換句話說:便是深中了詐僞無恥和猜疑相賊的毛病。

    口号隻管很好聽,标語和宣言隻管很好看,書本上隻管說得冠冕堂皇,天花亂墜,但按之實際,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至于(三)的症結,當然要在曆史上去探究,因緣雖多,而兩次奴于異族,認為是最大最深的病根。

    做奴隸的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說誠說愛呢?&hellip&hellip唯一的救濟方法是革命。

    我們兩人聚談每每忘了時刻。

    我從此就佩服他的理想之高超,着眼點之遠大。

    他後來所以決心學醫以及毅然棄醫而學文學,都是由此出發的。

    我愛讀他的那篇小說《兔和貓》(《呐喊》),因為兩條小生命(兔)失蹤了,生物史上不着一點痕迹,推論開去,說到槐樹下的鴿子毛呀,路上軋死的小狗呀,夏夜蒼蠅的吱吱的叫聲呀,于是歸結到造物實在将生命造得太濫了,毀得太濫了。

    這裡,我認為很可以看出他的思想的偉大。

     二 事物價值判斷的正确 魯迅學醫的動機有好幾個,據他自己說,第一,恨得中醫耽誤了他的父親的病;第二,确知日本明治維新是大半發端于西醫的事實。

    但是據我所知,還有第三個:救濟中國女子的小腳;又據孫伏園先生說,還有第四個:由于少年時代牙痛的難受。

    這也是确的,不是他那篇從《胡須說到牙齒》(《墳》)裡便提到這件故事嗎?魯迅當初學礦,後來學醫,對于說明科學(相當于自然科學),如地質學、礦物學、化學、物理學、生理學、解剖學、病理學、細菌學、自然是根底很厚。

    不但此也,他對于規範科學也研究極深。

    他在醫學校裡不是倫理學的成績得了最優等嗎?這一點,我覺得大可注意的。

    他的口裡雖然不講什麼道德,而于善惡是非之辨,卻是最緻力的。

    惟其如此,他對于一切事物,客觀方面既能說明事實之所以然,主觀方面又能判斷其價值之所在。

    以之運用于創作,每有雙管齊下之妙。

    舉例來說:他利用了醫學的知識寫《狂人日記》,而歸結善惡是非的判斷,他道:“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