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宋時代中國文化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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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民族的競争,不單是政治上的事。

    雖然前代的競争,不像現代要動員全國的人力和物力,然一國政治上的趨向,無形中總是受整個社會文化的指導的。

    所以某一民族,在某一時代中,适宜于競争與否,就要看這一個民族,在這一個時代中文化的趨向。

     在曆史上,最威脅中國的是北族。

    他們和中國人的接觸,始于公元前4世紀秦、趙、燕諸國與北方的騎寇相遇,至6世紀之末五胡全被中國同化而告終結,曆時約一千年。

    其第二批和中國的交涉,起于4世紀後半鐵勒侵入漠南北,至10世紀前半沙陀失卻在中國的政權為止,曆時約六百年。

    從此以後,塞外開發的氣運,暫向東北,遼、金、元、清相繼而興。

    其事起于10世紀初契丹的盛強,終于1911年中國的革命。

    将來的史家,亦許要把他算到現在的東北問題實際解決時為止,然為期亦必不遠了。

    這一期總算起來,為時亦曆千餘年。

    這三大批北族,其逐漸移入中國,而為中國人所同化,前後相同。

    惟第一二期,是以被征服的形式移入的,至第三期,則系以征服的形式侵入。

     經過五胡和沙陀之亂,中國也可謂受到相當的創痛了。

    但是以中國之大,安能就把這個看做很大的問題。

    在當時中國人的眼光裡,北族的侵入,還隻是治化的缺陷,隻要從根本上把中國整頓好了,所謂夷狄,自然不成問題。

    這時代先知先覺者的眼光,還是全副注重于内部,民族的利害沖突,雖不能說沒有感覺,民族主義卻未能因此而發皇。

     雖然如此,在唐、宋之間,中國的文化,也确是有一個轉變的。

    這個轉變是怎樣呢? 中國的文化,截至近世受西洋文化的影響以前,可以分做三個時期:第一期為先秦、兩漢時代的諸子之學。

    第二期為魏、晉、南北朝、隋、唐時代的玄學和佛學。

    第三期為宋、元、明時代的理學。

    這三期,恰是一個正、反、合。

     怎樣說這三期的文化,是一個辯證法的進化呢?原來先秦時代的學術,是注重于矯正社會的病态的,所謂“撥亂世,反之正”,實不僅儒家,而為各家通有的思想。

    王莽變法失敗以後,大家認為此路不通,而此等議論,漸趨消沉。

    魏、晉以後,文化乃漸轉向,不向社會而向個人方面求解決。

    他們所讨論的,不是社會的組織如何,使人生于其間,能夠獲得樂利,可以做個好人,而是人性究竟如何?是好的?是壞的?用何法,把壞人改做好人,使許多好人聚集,而好的社會得以實現?這種動機,确和佛教相契。

    在這一千年中,傳統的儒家,僅僅從事于箋疏,較有思想的人,都走入玄學和佛學一路,就是其明證。

    但其結果卻是怎樣呢?顯然的,從個人方面着想,所能改良的,隻有極小一部分,合全體而觀之,依然無濟于事。

    而其改善個人之法,推求到深刻之處,就不能不偏重于内心。

    工夫用在内心上的多,用在外務上的,自然少了。

    他們既把社會看做各個分子所構成;社會的好壞,原因在于個人的好壞,而個人的好壞,則原于其内心的好壞;如此,社會上一切問題,自然都不是根本。

    而他們的所謂好,則實和此世界上的生活不相容,所以他們最徹底的思想,是要消滅這一個世界。

    明知此路不通,則又一轉變而認為現在的世界就是佛國;隻要心上覺悟,一切行為雖和俗人一樣,也就是聖人。

    這麼一來,社會已經是好的了,根本用不着改良。

    這兩種見解,都是和常識不相容的,都是和生活不相合的。

    凡是和生活不相合的,憑你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總隻是他們所謂“戲論”,總要給大多數在常識中生活的人所反對的,而事情一到和大多數人的生活相矛盾,就是他的緻命傷。

    物極必反,到唐朝佛學極盛時,此項矛盾,業經開始發展了,于是有韓愈的辟佛。

    他的議論很粗淺,不過在常識範圍中批評佛說而已,到宋儒,才在哲學上取得一個立足點。

    宋學從第十一世紀的中葉起,到第十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