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國學術史上之梁任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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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時前後,國民日用語中,不知增加幾許新名詞、新口号,若變法也,改制也,民權也,平等也,自由也,議會也,立憲也,廢科舉也,興學校也,重女權也,戒纏足也,不可殚列,舉國觀聽為之一新。

    綜論其結果,在政治則促起“維新”之自覺,在青年思想上則促起“新學”之自覺。

    凡此乃舊時代與新時代轉變間之一大關鍵,康、梁實與有轉移之力也。

    試一觀當時中國風氣否塞至何程度,便知康梁輩之功績。

    光緒十四年,康氏初上變法之書,舉世目為病狂,大臣格不代奏。

    其後引用,朝野嘩哄,攻擊環集。

    戊戌秋,有平江蘇輿者,集當時抨擊康黨最力之著名文件,都七卷,名《翼教叢編》,而為之序曰: 甲午以來,外患日迫。

    &hellip&hellip言禁稍弛,英奇奮興。

    而傾險淫诐之徒,雜附其間。

    邪說橫溢,人心浮動。

    其禍實肇于南海康有為。

    &hellip&hellip自黃公度為湖南鹽法道,言于大吏,聘康之弟子梁啟超主講時務學堂,張其師說。

    一時衣冠之倫,罔顧名義,視為教宗。

    其言以康有為之《新學僞經考》《孔子改制考》為主,而平等、民權、孔子紀年諸謬說輔之。

    僞六籍,滅聖經也。

    托改制,亂成憲也。

    倡平等,堕綱常也。

    伸民權,無君上也。

    孔子紀年,不知有本朝也。

    &hellip&hellip許尚書、文侍禦既以參劾獲罪。

    &hellip&hellip張香濤尚書《勸學篇》,王幹臣吏部《實學報》,辭而辟之,未加顯斥。

    吾湘如王葵園祭酒師、葉煥彬吏部數先生,洞燭其奸,摘發備至。

    &hellip&hellip而(其後)康、梁以逆謀事覺,亂黨逮治。

    區夏好士,欽仰皇威,彌然自樂其生。

     若是乎,則當時之康梁,不幾夫今日之“赤化者”哉。

     自維新派與革命黨為政敵,革命成而維新派被目為罪魁,而不知二者表相反而裡實相成也。

    “國民革命”(此詞始見于《同盟會宣言》,今黨軍名“國民革命軍”,殆即本此)運動,實行先于言論。

    黨人最著名之機關報,曰《蘇報》,曰《民報》。

    然《蘇報》始于癸卯,旋被封禁,上距《時務報》(梁任公在上海初辦之報)之創辦已七年矣。

    《民報》始于乙巳,上距《清議報》(梁任公在日本初辦之報)創辦已六年矣,視《新民叢報》之發刊亦後四年矣。

    《蘇報》《民報》以前,黨人蓋未嘗明目張膽以言論學說昭示國人。

    國人之于革命黨,不過視為洪、楊之繼起者而已。

    自乙未至乙巳十年間,肩我國思想解放之任者,實唯康、梁。

    雖其解放之程度不如黨人,然革命學說之所以能不旋踵而風靡全國者,實因維新派先解去第一重束縛,故解第二重束縛自易易也。

    且梁任公自逃亡日本後,在《清議報》及《新民叢報》中,掊诋滿洲執政者不留絲毫餘地。

    清室之失去國人信用,梁任公之筆墨實與有力焉。

    清室既失去國人信用,而朝廷上又無改革希望,故革命勢力日增也。

    此又梁任公無意中間接幫助革命之一端也。

    吾故曰維新黨與革命黨表相反而裡實相成也。

    自乙巳同盟會成立于東京,而維新黨遂成過去之陳迹。

    波瀾起伏,前後相推。

    四時之運,成功者退。

    個人之得失,何預于其曆史上價值哉?嗟乎,此固未易為今之以标語為金科、口号為玉律者言也。

     自任公亡命日本後,誦習日文,因間接得窺西洋名哲之學說,而識力日擴。

    此時之梁先生,已非康南海所能範圍,自述曰(《清代學術概論》第二十四節): 啟超自三十以後,已絕口不談“僞經”,亦不甚談改制。

    而其師大倡設孔教會,定國教,祀天、配孔諸議,國中附和不乏,啟超不謂然,屢起而駁之。

    &hellip&hellip(以為)中國思想之痼疾确在“好依傍”及“名實混淆”,若援佛入儒也,若好造僞書也,皆原本于此等精神。

    以清儒論,顔元幾于墨矣,而必自謂出孔子。

    戴震暗合西洋思想,而必自謂出孔子。

    康有為之大同,空前創獲,而必自謂出孔子。

    乃至孔子之改制何必托古,諸子何為皆托古,則亦依傍混淆也已。

    此病根不拔,則思想終無獨立自由之望。

    啟超于此三緻意焉。

    然持論既屢與其師不合,康、梁學派遂分。

     自戊戌至辛亥間,先生之所貢獻于國人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