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明代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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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初的政局 (一)太祖的規劃 明是唐以後中國的自治統一時代,其國勢的強盛,遠非宋代可比。

    北宋時,東北則燕雲未複,西北則夏人倔強,北方的關塞之險,整個落入外族之手,乃至不得不納币媚敵,以求苟安。

    南宋的衰弱,更不必論。

    到明代,不特燕雲關隴之地盡複,北方塞外若幹形勝地區,也大都收入版圖。

    這種局面,前後維持了二百多年。

    但明的大部分時間,内政方面是異常腐敗黑暗的,若幹秕政,從明初便奠下基礎。

    如果不是明朝前期的幾位皇帝,尚能勵精求治,而蒙古衰落後,其他外族還沒有強大,明室恐怕無法維持那樣長久的國祚。

     明代政治的不上軌道,明太祖要負大部分責任。

    他兼有聖賢和暴君的雙重性格,因此他的政治措施,有些極可稱贊,有些又極不合理。

    他出身微賤,因而深知民隐,即位後嚴懲貪污,大大整刷了元末以來的政風;他也頗知前代宦官、外戚、軍閥的為禍之大,因此他嚴禁中官預政和母後臨朝,并以文臣掌理軍政,這些都是太祖政治的好的一面。

    但他“家天下”的思想極濃,益以猜忌殘忍的性格,使他做出許多荒謬殘暴的舉動,足以抵消他的善政而有餘。

    下面談談他對國家的幾項重要規劃。

     分封諸王,是太祖時的一件大事。

    太祖鑒于隋唐時代,宗室權輕,君主孤立,因此選擇名城大都,分封子弟。

    他于洪武三年(1370)到二十四年(1391)間,先後分封為了二十五個王,其中有一個是他的侄孫,其餘全是兒子。

    諸王的封地,遍布全國,尤以北方為多,重要的王有秦王樉(封于西安)、晉王(封于太原)、燕王棣(封于北平)、代王桂(封于大同)、甯王權(封于大甯,今河北平泉縣東北)、肅王楧(封于甘州,今甘肅張掖市)等。

    諸王各設官屬,俸祿甚為優厚。

    雖然規定不能過問地方政事,但他們各有護衛的軍隊,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一萬九千人,實力相當雄厚。

    此外太祖每遇戰争,常令諸王總領軍事,并得節制諸将,因此秦、晉、燕、甯諸王,遂當守禦北邊的大任,權勢尤重。

    當時有人上書,恐諸王将來有尾大不掉之禍,太祖認為“離間骨肉”,結果上書人下獄而死。

    太祖死後不久,燕王棣便發動篡奪皇位的戰争。

     另一件大事是廢宰相。

    中國舊制,宰相是全國的政治中心,綜理大政,對皇帝負責。

    明初設官,仍沿襲元制,以中書省總政務,左右丞相主之,下設六部。

    洪武十三年(1380),左丞相胡惟庸以“圖謀不軌”被誅,太祖認為相權過重,乃罷中書省,廢丞相,以六部直隸于皇帝。

    這個辦法,固然可以防止權臣弄柄,但兼任宰相,卻不是每個皇帝都可以勝任的事。

    以太祖的堅毅辛勤,自可日理萬機,但他的生于深宮中的後裔,卻大多沒有總攬國政的能力和興趣,因此他們不得不把國務交給他們所親信的人,這樣便形成了後來的宦官政治。

     太祖的實行君主獨裁,是不信任臣下的表現,這種表現,并不止廢宰相的一端。

    他對臣下控馭極嚴,極盡摧辱的能事,可以兩事為例:一是廷杖。

    朝臣奏對忤旨時,即當廷加杖,甚至有被杖死的。

    朝臣的人格,為之掃地以盡,這是明代特有的酷政,也是中國政治史上的一大污點。

    二是濫興文字獄。

    明代以前曆朝的文字獄,多是因為有人公開讪謗朝政或诋毀皇帝而發生,但明初的文字獄則大不相同,有人往往為了一兩個毫不相幹的字,而被處死。

    例如有人因奏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的字句而被殺,因為“生”與“僧”同音,而“光”又是僧人頭顱的寫照,以緻使他懷疑上表者在諷刺他的出身。

    這樣的文字獄,真是極盡無理取鬧的能事。

     太祖的猜忌性格,到晚年更變本加厲,他晚年曾有兩次對朝臣作集體的屠殺。

    一次是洪武二十三年(1390)的胡惟庸之獄。

    惟庸于十三年(1380)被誅,但他的“逆謀”,直到二十三年才完全顯露,太祖怒而肅清“逆黨”,因此案牽涉而被殺的達三萬人,其中封侯的功臣,就有二十餘人。

    二十六年(1393),又有藍玉之獄。

    藍玉是北征沙漠掃蕩元室餘孽的名将,因恃功粗暴,為人控告謀反而被誅,牽連被殺的達一萬五千人,元勳宿将,極少幸免。

    太祖對臣下這樣恣意殺戮,心理顯然有些變态,其根本原因,仍是“家天下”的思想在作祟。

    太祖晚年,以太子标柔仁,而朝臣之有材武者,為數甚多,深恐自身死後,太子無力駕馭群臣,因此想于生前加以翦除,以絕後患,遂有胡黨之誅。

    二十五年(1392),太子标死,标子允炆立為皇太孫,年僅十歲,這件事更加深太祖的憂慮,于是又興藍玉之獄。

    雖然功臣們為他誅除淨盡,權臣的篡奪是防止了,卻沒有料到在他死後,朱氏本身竟發生骨肉的慘變。

     另一方面,太祖在政治上也有優異的表現。

    除了前面說過的幾點,其他如重視人才的培養與選拔,因而廣設學校,并推行察舉制度;又如獎勵人民上書言事,賦予谏官重權,以求政治的改進,其用意都很可取。

    最值得稱道的,無過于重懲貪污和厲行法治。

    據說當時官吏貪贓在六十兩以上者,即枭首示衆,并剝皮實草,懸之官府,以為貪污者戒。

    至于他的厲行法治,可以下面一事為例:太祖大将胡大海的兒子,在京師違犯酒禁,按法應處死。

    當時胡大海正在前方作戰,有人勸太祖考慮,太祖說:“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

    ”并親手把胡大海的兒子殺死。

    [見《明史》卷一三三《胡大海傳》]由于太祖的嚴懲不法,明初的吏治,澄清了一個相當長的時期。

     (二)成祖的事功 洪武三十一年(1398),太祖死,太孫允炆繼立,是為惠帝。

    惠帝仁柔樂善,但英斷不足,即位後,信用東宮舊臣齊泰、黃子澄及大儒方孝儒。

    當時諸王跋扈,惠帝與齊、黃密議,決計加以削弱,于是周王(封于開封)首先被廢。

    惠帝建文元年(1399),湘王柏(封于荊州,今湖北江陵縣)因罪自殺。

    同年,齊王榑(封于青州,今山東青州市)、代王桂(封于大同)及岷王楩(封于岷州,今甘肅岷縣。

    後鎮雲南),均被廢為庶人。

    由于諸王的相繼被廢,久蓄逆謀的燕王棣,借口發動叛變,掀起一場連亘三年的戰争。

     燕王棣,太祖第四子。

    太祖時,以首都南京,去邊塞六七千裡,元室餘孽時常出沒塞下,因此太祖委近邊諸王以重兵,命其兼負防禦之責。

    燕王以勇敢善戰為太祖所喜,屢次命他率諸将出征,甚有威名。

    自惠帝為皇太孫,中外屬望,惟有燕王心懷不平。

    及惠帝即位,削藩議起,燕以雄藩最為朝廷所忌。

    燕王乃聽從其謀主僧道衍的勸告,于建文元年(1399)七月舉兵,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史稱“靖難之役”。

    燕王稱兵後,北平附近要地,多為所陷,聲勢日盛。

    惠帝命耿炳文率師進讨,炳文軍十數萬至滹沱河,為燕軍所敗,喪師三萬。

    惠帝聞敗,以李景隆代炳文,景隆實不知兵,率諸路軍五十萬,直薄北平城下,築壘圍之。

    燕王自外赴援,内外夾攻,諸軍皆潰,士卒死者十餘萬。

    次年,景隆誓師于德州(今山東德州市),合軍六十萬人,進至白溝河,又為燕軍所敗。

    燕軍乘勝南下,進攻濟南(今山東濟南市),景隆南奔,守将鐵铉、盛庸固守,燕軍久攻不下,解圍而去。

    既而燕軍又為盛庸、鐵铉大敗于東昌(今山東聊城市),燕王乃回師。

     建文三年(1401)春,燕師再出,與盛庸遇于夾河(今河北武邑縣南),庸軍大敗。

    惠帝乃貶竄齊泰、黃子澄于外,并谕燕王罷兵,燕王不聽。

    同年冬,燕王得中官的密告,知京師空虛,乃大舉南犯。

    次年,燕軍連破山東淮北要地,長驅渡淮,攻陷揚州(今江蘇江都市),京師危急。

    惠帝不得已下诏罪己,并遣慶成郡主(燕王從姊)赴燕軍,請割地罷兵,燕王不許。

    六月,燕軍渡江,敗盛庸及徐輝祖(達子)軍,進攻京師,谷王橞及李景隆開城門迎降,京師遂陷。

    而宮中火起,惠帝不知所終,其後有許多關于他的傳說流布世間。

    接着燕王自立為皇帝,是為成祖,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儒,皆夷其族,死者數百人,朝臣自殺死節的也甚多。

    成祖永樂元年(1403),複周、齊、代、岷四王國,并改北平為北京,徙富民以實之。

    至十九年(1421),成祖徙都北京。

     明成祖,選自《乾隆年制曆代帝王像真迹》。

     成祖的為人,有些地方頗有父風。

    他具有太祖同樣的長處,諸如整饬吏治,躬行節儉,以及勤于政事等,但他對異己者手段的殘酷,殺戮的冤濫,都不讓太祖。

    而他的寵信宦官,更造成後來的宦官政治,終于把明朝引上滅亡之途。

    至于他武功的彪炳,也不讓太祖專美于前,他在位期間,曾建立五件輝煌的事功,就是:征鞑靼、瓦剌,讨安南,平西南蠻,禦倭寇和通“西洋”,在此先叙述前面的四件。

     斡難河之戰示意圖。

    永樂八年(1409)二月,明成祖以丘福之敗,親自督師北征鞑靼,五月到達胪朐河南岸。

    其時鞑靼可汗本雅失裡與知院阿魯台聞明軍出塞,非常恐慌,分奔東西以避明軍。

    成祖進至環翠阜時,悉知情狀,決意先打擊其西路鞑靼可汗本雅失裡,遂命一部築城于河畔,控制渡口,确保後路安全後,親率精騎急進,在斡難河追上本雅失裡,随即揮軍奮擊,大破鞑靼,本雅失裡僅率數騎北遁。

    擊敗鞑靼西路後,明軍回返胪朐河,然後成祖又親率騎兵沿胪朐河東進,至飛雲壑追上阿魯台部,阿魯台請降,成祖恐其有詐,嚴兵以待,爾後乘阿魯台在戰、降之間遊移不定之機,親率精銳突陣,鞑靼兵大潰,阿魯台攜眷遠逃,明軍因缺糧、缺水,撤軍西返。

     前章已說過,洪武末年,鬼力赤篡元裔,自稱鞑靼可汗。

    成祖起兵時,鬼力赤曾出兵相助,永樂四年(1406),鬼力赤為臣下阿魯台所殺。

    阿魯台迎立元裔本雅失裡,居胪朐河(今克魯倫河),遂與明絕。

    七年(1409),成祖遣丘福征之,大敗而死。

    次年,成祖親征破之,本雅失裡西依瓦剌,阿魯台降明。

    瓦剌為蒙古别部,居天山北路,共分三部,以馬哈木部最強,屢與鞑靼交戰,鞑靼既為明所敗,瓦剌勢益強。

    十一年(1413),馬哈木殺本雅失裡。

    次年,更謀内犯,成祖親征,大破之于和拉和錫衮(故和林東),追奔至圖拉河(在今俄羅斯西南境)。

    馬哈木既敗,阿魯台部又盛,日漸驕蹇。

    二十年(1422),成祖親征之,阿魯台遁去。

    次年,成祖複親征阿魯台,出塞後,聞阿魯台已為瓦剌所破,遂班師。

    二十二年(1424),阿魯台又内犯,成祖再度親征,統軍深入,前鋒至答蘭納穆爾河(和林東北),以不見敵而還。

    回至榆木川(今内蒙古錫林郭勒盟東南),染疾而死。

    成祖五次親征,雖未能徹底消滅蒙古餘孽,但邊氛為之一靖。

    到宣宗宣德九年(1434),阿魯台為瓦剌酋長脫歡(馬哈木子)所殺,其子降明,鞑靼遂衰。

     安南于五代末年脫離中國獨立,宋時無力收複。

    元憲宗時,遣兀良合台攻之,破其都城。

    世祖時,稱臣入貢,但常不聽朝命,世祖又兩度伐之,始再款附。

    明太祖時,遣使招之,安南入貢,封其主陳日煃為安南國王。

    數傳至日焜,于惠帝初為其臣黎氏所弑,明室不知。

    成祖立,封黎氏為安南國王,既而陳氏宗親陳天平奔明,明遣軍護送天平歸國,為黎氏所殺,成祖乃決意讨之。

    永樂四年(1406),明以張輔、沐晟統兵進讨,大敗安南軍,次年,安南平,明于其地置交趾布政使司。

    六年(1408),陳氏故官簡定糾衆作亂,僭号大越,複為張輔所讨平。

    十六年(1418),交人黎利複倡亂,成祖出師破其衆,黎利逃至老撾。

    成祖殁後,寇掠更甚。

    宣宗即位,命将往征,大敗。

    明室厭苦兵事,乃于宣德二年(1427),赦黎利罪,罷交趾布政使司,并以陳氏後裔為安南王,自是安南世為明藩臣。

     元代經營西南,于其地置府、州、縣及宣慰、宣撫等司,以土酋充任長官,世襲不替。

    明初也大緻沿襲這個政策。

    明太祖既克陳友諒,聲威遠播,居今貴州省地的思南宣慰田仁智、思州宣撫田仁厚,率先歸附,及太祖稱帝,貴州宣撫霭翠等也先後來降。

    太祖命他們皆以原官世襲,不置州縣,賦稅也自由輸納。

    明室僅于其地築城駐兵,以資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