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北朝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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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時,朱異輕傲朝賢,不避貴戚,有人勸他,他說:“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諸貴皆恃枯骨見輕,我下之則為蔑尤甚,我是以先之。

    ”[見《南史》卷六二《朱異傳》]從這幾句話,可以看出南朝世族與寒士相互間的仇視。

     南朝君主雖然提攜寒門,以推翻舊日政治上世族的獨占局面,但寒士的聲望無法與世族比拟,因此寒士終不能完全取代世族的政治地位。

    南朝君主雖裁抑世族,但他們本身對政治并無新的理想和辦法,而他們的家庭更未曾沾染到世族的家法門風,皇室子弟的教育不良,昏主疊出,使政治益趨惡化。

    昏主所親信的,大都是寒門出身的近習,這類寒士,雖也不乏有才之人,但求一品格完善者,卻甚難得。

    有時他們的玩法弄權,營私收賄,較世族尤有過之。

    因此他們不但不能革新政治,反而使政事益加敗壞,這自然由于寒士階級的學行素養平均不及世族所緻。

    總之,南朝世族的政治權位,并沒有因君主們的提攜寒門而遭到多大頓挫。

    他們所遭遇的最大打擊,乃是梁末的侯景之亂,自這場空前的災難後,南朝的世族才日趨沒落。

     (三)世族的衰落 南朝君主的提攜寒門,雖未能把世族的勢力摧毀,但世族本身則日趨腐化。

    事實上,世族本沒有多大力量,外不能驅逐胡虜,内不能防止篡竊,連維持一個小朝廷的局面都很勉強。

    他們所靠的隻是他們先世的名望以及傳統的社會地位,與皇室政府相互利用,而形成一個特殊階級。

    他們的從政隻是為了保持門第,不是為報效國家,因此他們不以改朝易代為意。

    但兩晉皇室,因出身高門,與當時的世族,尚能氣類相合,休戚相關,世族對皇室,也還能盡力維護,如東晉時的王導、謝安,對晉室可謂忠心。

    但東晉滅亡後,新興朝代的皇室與世族淵源不同,精神上難免發生隔閡。

    世族對皇帝既不能忠心翊戴,皇室對世族也不能推誠相親,隻是表面上相互應付。

    因此南朝的政局,甚不穩定,朝代的更疊,也大為加速。

    晉時,世族頗有長于政事者,知兵者也不乏人,謝氏一門便是其代表。

    但到南朝,世族的暮氣益深,擅長政事的業已絕少,知兵者更不可得。

    因此軍政實權都落入寒門之手,世族在政治上變成擺設。

    這現象到梁武帝時已非常顯著,當時政權操于朱異等人,而統兵出鎮的武将,更都出身寒門。

    因此最後世族所持以驕人的,便隻剩下幾片枯骨。

    這種情形,自然不能不使世族步入衰運。

    雖然如此,其優越的權利地位,都仍然保持着,直到侯景亂起,才遭遇緻命的打擊。

     侯景在壽陽時,因請婚于王謝,梁武帝不許,景怒曰:“會将吳兒女以配奴!”似乎早已立意要對南方世族加以打擊。

    到他南下攻陷建康後,便恣意摧殘世族,擄掠殺戮,無所不至;世族傾家蕩産,流離死亡者不可勝數。

    此外侯景并解放奴隸,優予官賞,往日的階級次序,至此完全颠倒錯雜。

    而南方土著大姓,平日對僑姓積怨已深,自此也乘機而起,到處聚衆為亂。

    南朝的社會組織,經此嚴重的破壞,再也無法複原。

    侯景亂平後,舊有的世族已面目全非,冠冕舊家的子弟,淪落到以耕田養馬為業的,比比皆是。

    到陳武帝興起,他的部下,又大都是南方土著,因此僑姓世族的勢力,益加不振。

    隋平陳後,南方的世族階級,乃與南朝的政權同歸消滅。

     北方從“五胡亂華”起,到北朝時代,大體說來,胡族君主對漢人世族是始終籠絡的,其主要目的是藉這批世族的社會地位與聲望,以統治衆多的漢人。

    北魏自開國之初,即信用清河崔氏。

    至太武帝時,曾以修國史事族誅崔浩,當時大姓如範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皆因與浩為姻親而遭族滅,世族的聲勢,一時為之大挫。

    但其後不久,孝文帝倡導漢化,推崇門第,因此世族之勢複熾。

    同時孝文又制造了一批鮮卑世族,從此胡漢都重閥閱,漢人世族,遂又多了一層保障。

    爾朱榮之亂,遭禍最烈的是居于洛陽的鮮卑貴人,漢人世族所遭的打擊似不嚴重,因此他們仍有複起的能力。

    其後魏分東西,東西魏創建者的高氏和宇文氏,都起于胡化中心的北邊,對漢化最初是仇視的。

    高氏對漢人世族的潛力,似乎并未十分注意,因此保持着較濃的胡化,篡東魏後,對漢人仍不親任,而寵信西域人。

    宇文泰對漢人世族則加意聯絡,他曾利用出身望族的蘇綽、盧辯為他草創官制,建立新的政治規模,其後終能擊滅北齊,統一北方。

    由于關東是被征服的地區,而周政府更實行“關中本位”政策,因此關東世族的政治勢力,較前大衰。

     前面已說過,宇文泰新政的一項要目,即是把關東籍的有功漢将改為關中籍,或賜以胡姓,冒充鮮卑貴族的後裔。

    這些改籍的漢将中,其中也頗有出身于世族的,例如北周的佐命功臣李虎,其祖籍本為趙郡(今河北趙縣),入關後改籍為隴西狄道(今甘肅臨洮縣東北),并改姓大野氏。

    [參看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上篇、統治階級之氏族及其升降”]這種辦法,使北方世族的譜牒,發生相當的紊亂。

    到周滅北齊,周人以戰勝者的姿态君臨關東,政治要津皆為關中的胡漢世家所盤據,關東世族自然無法與之抗衡。

    其後關中的胡族世家,也日漸衰落,終由漢人世家的楊氏取代了胡族宇文氏的政權。

    隋時,政權仍握在關中世族手裡,但從隋起,整個北方的世族階級,開始走下坡路。

    這與隋的廢除九品中正,改行科舉有莫大關系。

    因為在科舉制度下,平民可以考試得官,寒門仕進的機會大增,世族在政治上的特殊地位自然動搖。

    但世族具有數百年的傳統力量,重門第的觀念已深入人心,加以隋至唐初,科舉制度尚不十分發達,因此世族仍具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社會上重視門閥的風氣,至唐代中葉依然存在,直至五代,世族的勢力才完全消滅。

     南朝世族對後世的最大貢獻,莫過于他們遺留的優美的文辭書法以及玄遠的談論,但也帶給社會不少的惡風,諸如奢侈、貪污、萎靡等。

    由于他們對政治的不能勝任,把南朝的漢族政權幾乎斷送給胡人,假如不是隋室篡周,漢族勢必要完全為外族所征服。

    至于北朝的世族,也同樣遺給社會若幹不良的風氣,但他們在異族的統治下,能屹立不搖,始終具有強固的力量。

    由于他們的存在,使胡族政權在中國不能建立絕對的威信和穩固的基礎,終緻使胡族奪自漢人的政權,再潛移到漢人手裡。

    從民族的觀點看來,北朝世族的貢獻,遠較南朝為大。

     二、民生狀況 (一)士庶的生活 貧富的過度不均,是南北朝最顯著的社會現象。

    田地山澤集中于貴族階級之手,他們的生活驕奢淫逸,而一般平民的生活則甚為艱困。

    雖然這種現象在魏晉時代即已非常顯著,但南北朝時代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政治上則是貪污成風,政事的敗壞自可想見。

    這些雖都是南北共有的現象,但比較上說,北朝的風氣仍略為儉樸,政治也較上軌道,這是因為北朝政府有時還有辦法和魄力來從事革新。

    例如魏孝文帝便曾推行過均田制,在南朝則絕無類似的措施。

    南朝一切操之于豪門大族,而政治寬緩,禁令如同具文。

    至梁武帝末年,南朝的政治已腐敗不堪,人民的生活如何,不問可知。

     當時人民雖處于政治黑暗、戰争頻仍的境地,所以仍能維持最低的生活而不緻全部崩潰者,則與當時糧食能充足的供應有關。

    當時南北雙方雖不斷作戰,但隻在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地區中進行,北朝河北地區和南朝江南地區的秩序,大體還算安定;而這兩個區域,又是南北朝主要的産糧地,因此對于糧食的供應,尚能不虞匮乏。

    大體說來,當時的糧價,無論南北,都還便宜。

    例如南齊時,荊湘諸州的谷價,每斛不到一百錢。

    南朝糧價最便宜的時候,要算梁武帝初年,史載天監四年(505),米一斛隻值三十錢。

    東魏孝靜帝元象、興和時(538~542),北朝的谷價更便宜到每斛隻值九錢。

    [南北朝糧價,分見《南齊書》卷二十二《豫章王嶷傳》,《梁書》卷二《武帝紀》及《隋書》卷二四《食貨志》] 當時北方人的糧食以豆麥為主,多用以做餅;南方人則以米為主,用以做飯及粥。

    平民佐餐之物,大都以鹽菜為主。

    中國古代,習慣上惟有官宦和老年人才可食肉,普通人則頗少能有此口福,南北朝時代仍保有這種習慣。

    至于肉食,則北方以牛羊為主,南方以鵝、鴨、雞、彘、魚等為主。

    貴族馐馔的豐腆精美,與平民飲食的粗劣,成為極顯明的對照。

    梁武帝躬行節儉,日食菜蔬,但他的禦廚能夠“變一瓜為數十種,食一菜為數十味”,可以想見其烹調之精。

    外國食法,也有若幹傳入中國。

    當時嗜酒之風也很盛,制酒多用黍米,有時雜以其他原料,制成佳釀,并有各種名目。

    北方胡人,至遲在東晉末年已會制葡萄酒。

    飲茶大約起于三國時代,南朝的貴族已頗有飲茶的習慣,北方胡族則以酪漿為主要飲料。

    此外,當時似乎還沒有蔗糖,僅有蜜和米麥制成的糖。

     衣服方面,大體說來,南方士大夫多尚長衣寬帶,惟戎裝始為短衣,這也是自古相沿的習慣。

    當時貴族如着短衣出入廛裡,即為人所不齒。

    冠則仍承秦漢之制,凡十三種,但不完全施用。

    冠用于較正式的場合,此外有帽,較冠為簡便。

    又有帻,是一種用以覆發的巾,多以缣制成。

    鞋類大體分履與屐兩種,履是短筒鞋,屐是木屐。

    當時仍有席地而坐的習慣,登席者須先脫履,朝會和祭祀,更須赤足。

    北方的胡服,則為短衣,自然為的是便于騎射。

    胡服的另一特點是着靴,到唐代,靴漸變成中國的官服。

    衣料則以絹和布為主,絹以絲織成,布以麻織成。

    當時隻有南邊的交廣地區種植棉花,但不普遍,其種法也還沒有傳至中土;同時交廣輸入的棉布,為數極少,莫不視為珍貨。

    絮(絲綿)的價格極貴,普通人在冬天很難購置一套絲綿的卧具或衣服,因此北方人多用氈禦寒。

    最奢侈的,要算錦繡一類的衣料,有“銷金”、“織成”等名目。

     當時的房舍,普通士大夫,大抵有屋數十間,且多附有園圃。

    豪貴之家的住宅和園池則極其宏麗,而且時常發生侵奪他人田宅的糾紛。

    營建的材料以土木為主,奢侈者常以琉璃為裝飾。

    琉璃的制法,于北魏初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