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好問的青少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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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寧宗為正統,其實他是最無用的皇帝。

    章宗是在他的祖父世宗之後,被遺山稱為堯舜的,這位大舜皇帝是怎樣的人物,我們還得有一個明確的認識。

    最北是成吉思汗,一般的認識是他“隻解彎弓射大雕”,不過他的意圖可能還有更遠大的一面,因為無從證實,我們也隻有置之不論了。

     假如當時的金人,知道北方還有蒙古,他們對於戰敗的南宋,是不是還會提出那樣高的條件?假如當時的宋人,知道還有蒙古拖住金人的後方,他們會不會鼓起更大的勇氣,憑著自己的人力和強大的經濟力,使金人能更好地認清前後兩面的敵人?誰能在今天作出結論呢! 十八歲那一年,遺山曾經從郝晉卿那裏回鄉一次。

    次年有《蝶戀花》詞一首。

    再過一年是二十歲,他自信學業已經有了成就: 古意二首 七歲入小學,十五學時文。

    二十學業成,隨計入鹹秦。

    秦中多貴遊,幾與書生親。

    年年抱關吏,空笑西來頻。

    在昔學語初,父兄已蔔鄰。

    跛鼈不量力,強欲緣青雲。

    四十有牧豕,五十有負薪。

    寂寥抱玉獻,賤薄倡優陳。

    青衫亦區區,何時畫麒麟。

    遇合僅一二,飢寒幾何人?誰留章甫冠,萬古徒悲辛。

     桃李弄嬌嬈,梨花澹豐容。

    盈盈兩無語,争春風。

    春風何許來,草木誰青紅?天公亦老矣,何意誇兒童。

    昨夜花正開,今朝花已空。

    川流不肯駐,并與繁華東。

    楩楠千歲姿,骯髒空谷中。

    陽和不擇地,亦復難為功。

    本無兒女心,安用尤天公。

     遺山從郝經六年,這六年之中學到些什麼?大約是學到一些詩詞,而且都是應時的,沒有什麼驚人的收獲。

    這也難怪,因為在女真來了以後,儒家那一套尊王攘夷的理論行不通了,但是沒有科舉出身的行政官吏,他們的拐子馬、狼牙棒也安定不出一個秩序來,沒有行政措施,他們想不出一個搜括人民、培養他們爪牙的辦法。

    什麼“天開文運”,什麼“周公孔子”,其實都是為當時的政治服務的。

    遺山的文才,隻是為遺山自己服務,而他的才具,除了為異民族的女真服務,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早一年女真人的章宗死了,臨死的時候,沒有嗣子,據説内庭的賈氏和範氏都有胎,即使有胎,是不能即位的,於是由叔叔衛紹王即位,據説不久以後,胎氣又沒有了,元妃李氏也被殺。

    衛紹王的帝位是確定了,可是他的帝位并沒有穩定。

    大安三年(1211),成吉思汗滅了西遼以後,轉兵東向,前鋒一直打到居庸關。

    關外的喪失不必説了,連居庸關也汲汲不保。

    衛紹王雖然已經是皇帝了,但是皇帝的虛名畢竟抵不住成吉思汗的大軍。

    前鋒的軍隊節節失敗,人民受到塗炭之災。

     好問從郝天挺求學,二十一歲學成,歸隴城,是年隴城君死,好問丁憂歸葬。

    二十三歲崇慶元年(1213)曾至燕都就試,失敗後仍回秀容。

    《出京》詩雲:“春風不剪垂楊斷,繫盡行人北望心。

    ”北望指燕京。

    次年至寧元年(1213)癸酉胡沙虎殺衛紹王,立宣宗,蒙古成吉思汗大舉攻金。

    山東、河北、河南俱無完土,金所存隻有燕京。

    次年(1214)夏宣宗遷汴京。

    是年好問有《答聰上人書》: 僕自貞祐甲戌南渡河時,犬馬之齒二十有五,遂登楊、趙之門。

    所與交如辛敬之、雷希顔、王仲澤、李欽叔、麻知幾諸人,其材量文雅皆天下之選。

    僕自以起寒鄉小邑,未嘗接先生長者餘論,内省缺然,故痛自鞭策,以攀逸駕。

    後學時文,五七年之後,頗有所省。

    進而學古詩,一言半辭,傳在人口,遂以為專門之業&hellip&hellip 是年三月,蒙古兵破忻州,有屠城之禍。

    遺山兄敏之(名好古)亦與其中,遺山有《敏之兄墓銘》。

     畫馬為邢將軍賦 大宛城下戰骨滿,駑駘入漢龍種藏。

    將軍此紙何處得,便覺房駟無光芒。

    人中馬中兩勍敵,天門雁門皆戰場。

    并州父老應相望,早晚旌旗上太行。

     在這首詩中,好問還是希望金人大軍北上,但是這是又一次的失望。

    次年二月蒙古兵進圍太原,好問於五月間渡河,道出虞坂,作《虞坂行》: 虞坂盤盤上青石,石上車蹤深一尺。

    當時騏驥知奈何,千古英雄淚橫臆。

    龍蟠於泥易所歎,麟非其時聖為泣。

    玄龜竟墮餘且網,老鳳常飢竹花實。

    天生神物似有意,驗以乖逢知未必。

    若論美好是不祥,正使不逢何足惜。

    孫陽騏驥不并世,百萬億中時有一。

    乃知此物非不逢,轅下一鳴人已識。

    我行坂路多閲馬,敢謂群空如冀北。

    孫陽已矣誰汝知,努力鹽車莫稱屈。

     在這首詩中,好問似乎還有一些不遇之感。

    其實這正是他的認識不足。

    在女真人當道的金朝,作為第三等人的漢人,即使有些知遇的好運,隻能作為女真人的文學侍從之臣,楊、趙也不過如此,不幸不如楊、趙的,更談不到知遇。

    “努力鹽車莫稱屈”,正是漢人應有的待遇,何況還有連鹽車也輪不到的呢? 這一年好問的蹤跡始終在太原、洛陽、女幾三處之間迴轉,主要的目的當然是避兵。

    他要避蒙古兵,同時也要避女真兵,女真兵并沒有比蒙古兵好多少,同樣的沒有給養,因此也沒有紀律。

     洛陽古城曦陽門早出 乘月出曦陽,黎明轉北岡。

    荒村自雞犬,長路足豺狼。

    天地憐飄泊,風霜憶閉藏。

    微吟訴行役,淒斷不成章。

     落魄 落魄宜多病,艱危更百憂。

    雨聲孤館夜,草色故園秋。

    行役魚赬尾,歸期烏白頭。

    中州遂南北,殘息付悠悠。

     人在兵戈中轉悠,國家在兵戈中轉悠,天地在兵戈中轉悠。

    好問的命運在哪裏?他在一切轉悠中轉悠。

     但是1214年究竟安定下來了。

    是怎樣的安定?是放棄了京城,安定在開封的周圍,但是整個的金王朝起了一個大轉變。

    在北京的時候,無論東北的女真族是否還能給一些支援,但是支援的希望是存在的。

    希望就是力量,金王朝還有一綫希望。

    到了河南,和東北的交通完全切斷,希望是沒有了。

    希望雖然沒有,但是龐大的軍隊,無論兵員已經死亡、走失、轉業,甚至流浪,整個的數字還在,有了數字便得提供給養。

    兵員要給養,兵員的家屬也得要給養。

    憑著整個的北方,談到給養便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現在河南一隅就能解決問題嗎?還有呢!漢人的婦女是跟著丈夫吃辛受苦長大的,隻要小小一隻角落能搭窩棚,栽些稗糜,他們也就應付了,可是女真的婦女不行,她們大小也是人上人,要人伺候,要吃現成的。

    老公公、老婆婆,乃至大姑子、毛丫頭,這一切給養都得由當官的供養,不這樣還要什麽皇帝。

    但是宣宗皇帝隻有一個河南,最多再加上一點點關中的殘破之地,他憑什麽做這個皇帝呢? 放棄北京并不等於放棄其他的地方。

    山西雖然已經殘破,但是不還有山東嗎?山東的生産力還沒有遭到很大的破壞。

    梁山泊雖然已經説得稱王稱帝,其實那隻是杭州瓦子裏的故事,宋江在北宋時期久已投降了,關勝、李逵久已被劉豫殺了。

    戴宗確有其人,但那雙踏著風火輪的腳久已被海陵王戳穿了,并沒有這回事。

    至於那位水上英雄張順,雖然確有其人,但是他的出現在蒙古封鎖襄陽之後,這時大約還沒有出世。

    總的説來,山東東路和山東西路應當還是太平的,可以作為宣宗的大後方,但是事實不是如此。

     在蒙古大軍準備進攻河南之時,南宋已經看到了山東的軍事價值。

    在西南一帶久經鍛煉的彭義斌這時出現了。

    義斌,湖南人,青年時代由於在西南和少數民族作戰,獲得了一定的鍛煉,成為一位名將。

    這時他正帶著少數軍隊由南方轉戰直到山東西路東平一帶,所向無敵,號稱山東宣撫使。

    宣撫使是南宋在作戰中最高的地位,帶著這個軍銜出征,正見到南宋對山東的重視。

    當時的山東也有許多本地土生土長的領導,資格最高的是楊安兒,其次則有李全,後來娶了安兒的女兒,號稱為三十年梅花鎗。

    李全後來投降南宋,投降是假,要想奪取王位是真。

    在他包圍淮南名城揚州的時候,守城的李庭芝把城河水放了。

    李全一見大喜,縱馬渡河,準備奪取揚州,終於被亂箭射死,做完了稱帝的美夢。

     無可諱言,彭義斌是做過一些鎮壓少數民族工作的,現在他不做了,他以宣撫使的名義開向山東、河北一帶。

    當時的南宋已不是紹興初年的南宋了,民族意識的覺醒,經濟力量的發展,帶來了恢復的意念。

    彭義斌的北伐是奉宋朝廷之命進行的,無奈到了東平界首,受到了嚴實的阻撓。

    嚴實已經據了數州之地,又扼住了南北通道的咽喉,是一支不可輕敵的力量。

    義斌承諾把宣撫使的頭銜讓給他,可是嚴實還是不讓通行,最後經過一番較量之後,義斌終于被殺,完成了一位愛國志士的事業。

    而嚴實卻在宋亡以後,再由忽必烈收拾乾盡。

     在太原、洛陽、女幾三處之間迴轉了一年之後,好問看到國家的前途已經是不可聞問了。

    他的前途惟有找一個容身之地。

    金的土地隻剩得河南和陝西的一隅,山西也許還有敵人未到之處,好問有《并州少年行》: 北風動地起,天際浮雲多。

    登高一長嘯,六龍忽蹉跎。

    我欲橫江鬥蛟鼉,萬弩迸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