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與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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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盜賊之罪,莫敢犯大上之禁。

    (《荀子·君子篇》) 這一君尊臣卑、父尊子卑、男尊女卑三權一體的禮教,創始者是孔子,實行者是韓非、李斯。

    (韓非、李斯都是荀子的及門弟子,法家本是儒家的支流,法家的法即儒家的禮,名雖不同,其君尊臣卑、父尊子卑、男尊女卑之義則同,故荀子說:“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司馬遷謂韓非“歸本於黃老”,真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胡說,這是由於他不懂得尊禮法與反禮法乃是儒法與黃老根本不同的中心點。

    )孔子是中國的Machiavelli,也就是韓非、李斯的先驅,世人尊孔子而薄韓非、李斯,真是二千年來一大冤案。

    歷代民賊每每輕視儒者(例如漢朝的高祖和宣帝),然而仍舊要尊奉孔子,正是因為孔子尊君的禮教是有利於他們的東西,孔子之所以稱為萬世師表,其原因亦正在此。

    近世有人見尊君尊父尊夫之弊、而欲為孔子回護者,妄謂“三綱”之說盛倡於宋儒,非孔子之教,而不知董仲舒造《春秋繁露》,班固纂《白虎通德》,馬融注《論語》,都有“三綱”之說,豈可獨罪宋儒?孔子、孟子、荀子雖然未說“三綱”這一名詞,而其立教的實質不是“三綱”是什麼呢?在孔子積極的教義中,若除去“三綱”的禮教,剩下來的隻是些仁、恕、忠、信等美德,那末,孔子和歷代一班篤行好學的君子,有什麼不同呢?他積極建立起來他所獨有的倫理政治學說之體係是什麼呢?週末封建動搖,社會的颶風將至,故百家立說,於治世之術都有積極的獨特主張:小國寡民,無為而治,這是黃老的主張;兼愛、非攻、明鬼、非命,這是墨家的主張;尚法、好作,這是慎到、田駢的主張;不法先王,不是禮義,這是惠施、鄧析的主張;並耕、盡地力,這是農家的主張;儒家的獨特主張是什麼呢?除去三綱的禮教,他沒有任何主張,孔子隻不過是一個篤行好學的君子而已,人們憑什麼奉他為萬世師表呢?我向來反對拿二千年前孔子的禮教,來支配現代人的思想行為,卻從來不曾認為孔子的倫理政治學說在他的時代也沒有價值;人們倘若因為孔子的學說在現代無價值,遂極力掩蔽孔子的本來面目,力將孔子的教義現代化,甚至稱孔教為“共和國魂”,這種誣罔孔子的孔子之徒,較之康有為更糊塗百倍。

     《周禮·天官大宰》:師以賢得民,儒以道得民,吏以治得民。

    鄭玄注雲:師,諸侯師氏,有德行以教民者;儒,諸侯保氏,有六藝以教民者;吏,小吏在鄉邑者。

    《地官大司徒》:聯師儒。

    鄭玄注雲:師儒,鄉裡教以道藝者。

    是周之儒者,其地位是鄉邑小吏同,其專職是禮、樂、射、禦、書、數的六藝。

    賢屬師,治屬吏,非儒者之事。

    儒者所教的禮,當然說不上吉、兇;賓、軍、嘉全部的禮,不過士民所需兇禮中的喪吊、嘉禮中的昏冠之禮節儀文而已,更說不上治術;若有人把孔門的禮教和孔子以前儒者所教六藝的禮並為一談,便是天大的錯誤?孔子說:“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

    ”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

    (《禮記·郊特牲》)孔子對子夏說,“汝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

    ”(此所謂君子小人,與“小人哉樊須也”之小人同義,彼謂稼圃為小道末藝,非治國平天下的大道,此謂小人儒為習於禮、樂、射、禦、書、數的小儒,非以禮教治國安民的君子儒。

    )這正是說禮之義不在禮節儀文之末,君子儒不以六藝多能為貴,所以孔子以後的禮和儒,都有特殊的意義,儒是以禮治國的人,禮是君權、父權、夫權三綱一體的治國之道,而不是禮節儀文之末。

    不懂得這個,便不懂得孔子。

     科學與民主,是人類社會進步之兩大主要動力。

    孔子不言神怪,是近於科學的;孔子的禮教,是反民主的。

    人們把不言神怪的孔子打入了冷宮,把建立禮教的孔子尊為萬世師表,中國人活該倒黴! 請看近數十年的歷史,每逢民主運動失敗一次,反動潮流便高漲一次;同時孔子便被人高擡一次,這是何等自然的邏輯!帝制雖然兩次倒台,然而袁世凱和徐世昌的走狗,卻先後昌言民國的大總統就是君,忠於大總統就是忠於君;善哉,善哉!原來中國的共和,是實君共和,還沒有做到虛君共和!民國初年,女權運動的人們,竟認為夫妻平等,無傷於君父二綱;美哉,美哉!原來孔子三綱一體的禮教,是可以肢解的!這些新發明,真是中國人特有的天才。

     孔子的禮教,真能夠支配現代人的思想行為嗎?就是一班主張尊孔的人們,也未必能作肯定的答複吧!禮教明明告訴我們:君臣大倫不可廢,無君便是禽獸;然而許多主張尊孔的人,居然兩次推翻帝制,把皇帝趕出皇宮,律以禮教,這當然是犯上作亂;一面犯上作亂,一面又力倡祀孔,這是何等滑稽的事!禮教明明告訴我們:天下有道則庶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