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張蔭麟論夏、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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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去,莊公不答應,夜間卻派一位大員去慰勞桓王,并且探問傷狀。

    又例如前634年,齊君帶兵侵入魯境。

    魯君知道不敵,隻得派人去犒師,并叫使者預備好一番辭令,希望把齊師說退。

    齊君見了魯使問道:魯人怕嗎?答道:小百姓怕了,但上頭的人卻不怕。

    問:你們家裡空空的,田野上沒一根青草,憑什麼不怕?魯使答道:憑着先王的命令。

    随後他追溯從前魯國的始祖周公和齊國的始祖姜太公怎樣同心協力,輔助成王,成王怎樣感謝他們,給他們立過“世世子孫無相害”的盟誓;後來齊桓公怎樣複修舊職,糾合諸侯,給他們排解紛争,拯救災難。

    最後魯使作大意如下的陳說:您即位的時候,諸侯都盼望您繼續桓公的事業,敝國所以不敢設防,以為難道您繼桓公的位才九年,就會改變他的政策嗎?這樣怎對得住令先君?我們相信您一定不會的,靠着這一點,我們所以不怕。

    齊君聽了這番話,便命退兵。

    又例如前554年,晉師侵齊,半路聽說齊侯死了,便退還。

    這種顧念舊情、不為已甚的心理加上畏懼名分、雖幹犯而不敢過度幹犯的矛盾心理,使得周室東遷後三百年間的中國尚不緻成為弱肉強食的世界;這兩種心理是春秋時代之所以異于後來戰國時代的地方。

    不錯,在春秋時代滅國在六十以上;但其中大部分是以夷滅夏和以夏滅夷;諸夏國相滅隻占極少數,姬姓國相滅的例尤少。

    而這少數的例中,晉國做侵略者的占去大半。

    再看列國的内部,大夫固然有時逐君弑君,卻還要找一個比較合法的繼承者來做傀儡。

    許多國的君主的權柄固然是永遠落在強大的氏室,但以非公室至親的大夫而篡奪或僭登君位的事,在前403年晉國的韓、趙、魏三家稱侯以前,尚未有所聞。

    故此我們把這一年作為本章所述的時代的下限。

     宗族和姻戚的情誼經過了世代愈多,便愈疏淡,君臣上下的名分,最初靠權力造成,名分背後的權力一消失,名分便成了紙老虎,必被戳穿,它的窟窿愈多,則威嚴愈減。

    光靠親族的情誼和君臣的名分去維持的組織必不能長久。

    何況姬周帝國之外本來就有不受這兩種鍊索拘束的勢力。

     楚的興起 江水在四川、湖北間被一道長峽約束住;出峽,向東南奔放,瀉成汪洋萬頃的洞庭湖,然後折向東北;至武昌,漢水來彙。

    江水和漢水界劃着一大片的沃原,這是荊楚民族的根據地。

    周人雖然在漢水下遊的沿岸(大部分在東北岸)零星地建立了一些小國,但他們是絕不能淩迫楚國,而适足以供它蠶食的。

    在楚的西邊,巴(在今巫山至重慶一帶)、庸(在今湖北竹山縣東)等族都是弱小得隻能做楚的附庸;在南邊,洞庭湖以外是無窮盡的荒林,隻等候楚人去開辟;在東邊,迄春秋末葉吳國勃興以前,楚人亦無勁敵。

    從周初以來,楚國隻有侵略别國别族的分,沒有懼怕别國别族侵略的分。

    這種安全是黃河流域的諸夏國家所沒有的。

    軍事上的安全而外,因為江漢流域的土壤肥美,水旱稀少,是時的人口密度又比較低,楚人更有一種北方所仰羨不及的經濟的安全。

     這兩種的安全使得楚人的生活充滿了優遊閑适的空氣,和北人的嚴肅緊張的态度成為對照。

    這種差異從他們的神話可以看出。

    楚國王族的始祖不是胼手胝足的農神,而是飛揚缥缈的火神;楚人想象中的河神不是治水平土的工程師,而是含睇宜笑的美女。

    楚人神話裡,沒有人面虎爪、遍身白毛、手執斧钺的蓐收(上帝的刑神),而有披着荷衣、系着蕙帶、張着孔雀蓋和翡翠的司命(主持命運的神)。

    适宜于楚國的神祇不是牛羊犬豕的羶腥,而是蕙肴蘭藉和桂酒椒漿的芳烈;不是蒼髯皓首的祝史,而是采衣姣服的巫女。

    再從文學上看,後來戰國時楚人所作的《楚辭》也以委婉的音節,纏綿的情緒,缤紛的詞藻而别于樸素、質直、單調的《詩》三百篇。

     楚國的語言和諸夏相差很遠。

    例如楚人叫哺乳作谷,叫虎作於菟。

    直至戰國時北方人還說楚人為“南蠻舌之人”。

    但至遲在西周時楚人已使用諸夏的文字。

    現存有一個周宣王時代的楚鐘(《夜雨楚公鐘》),其銘刻的字體文體均與宗周金文一緻。

    這時楚國的文化蓋已與周人相距不遠了。

    後來的《楚辭》也大體上是用諸夏的文言寫的。

     傳說周成王時,楚君熊繹曾受周封。

    是時楚都于丹陽,在今湖北秭歸之東。

    至昭王時,楚已與周為敵。

    周昭王曾屢次伐楚,有一次在漢水之濱全軍覆沒。

    後來他南巡不返,傳說是給楚人害死的,周人也無可奈何。

    周夷王時,熊渠崛起,東向拓地至于鄂,即今武昌縣[12]境。

    渠子紅繼位,即都于鄂,以後六傳至熊咢不改。

    上文提到的楚鐘即熊咢的遺器,發現于武昌與嘉魚之間的。

    熊咢與宣王同時而稍後。

     當宣王之世,周楚曾起兵争,而楚鋒大挫。

    故是時的周人遺詩有“蠢爾蠻荊,大邦為雠。

    方叔元老,克壯其猷”之語。

    咢四傳為武王,其間楚國内變頻仍,似無暇于外競。

    武王即位于周平王三十一年,從他以後,楚國的曆史轉入一新階段,亦從他以後楚國的曆史才有比較詳細的記錄。

    他三次侵随;合巴師圍鄾、伐鄖、伐絞、伐羅,無役不勝。

    又滅掉權國。

    他的嗣子文王始都于郢(即今湖北江陵)。

    在文王以前,楚已把漢水沿岸的諸姬姓國家剪滅殆盡。

    文王更把屏藩中原的三大重鎮,申國、鄧國和息國滅掉(息、鄧[13]皆河南今縣,申即南陽),奠定了楚國經略中原的基礎。

    中原的中樞是鄭國。

    自從武王末年,鄭人對楚已惴惴不安。

    文王的侵略的兵鋒終于刺入鄭國,但他沒有得志于鄭而死。

    他死後的二十年間楚國再接再厲地四次伐鄭。

    但這時齊國已興起做它北進的第一個敵手了。

     齊的興起(附宋) 齊國原初的境土占今山東省的北部,南邊以泰山山脈與魯為界,東邊除去膠東半島。

    這半島在商代已為半開化的萊夷的領域。

    太公初來,定都營丘(後名臨淄,今仍之[14])的時候,萊夷就給他一個迎頭痛擊。

    此後萊夷和齊國的鬥争不時續起,直到前567年齊人滅萊為止。

    滅萊是齊國史中一大事。

    不獨此後齊國去了一方的邊患,不獨此後它的境土增加了原有的一半以上,而且此後它才成為真正的海國。

    以前它的海疆隻有萊州灣的一半而已。

     但遠在滅萊之前,當春秋的開始,齊已強大。

    前706年,鄭太子忽帶兵助齊抵禦北戎有功,齊侯要把女兒文姜嫁給他,他便以“齊大非吾偶”的理由謝絕。

    原來文姜和她的大哥即後日的齊襄公,有些暧昧的關系,她終于嫁了魯桓公。

    有一次桓公跟她回娘家,居然看破并且說破了襄公與她之間的隐情。

    襄公老羞成怒,便命一個力士把桓公殺了。

    講究周禮的魯人,在齊國的積威之下,隻能哀求襄公把罪名加給那奉命的兇手,拿來殺了,聊以遮羞。

    這時齊國的強橫可以想見。

    此事發生後四年(公元前690年)襄公滅紀(在今山東壽光縣[15]南,為周初所封與齊同姓國)。

    這是齊國兼并小國之始。

    襄公後來被公子無知所弑,無知僭位後,又被弑,齊國大亂。

    襄公有二弟:長的名糾,由管仲和召忽輔佐着;次的名小白,由鮑叔牙輔佐着。

    襄公即位,鮑叔看他的行為太不像樣,知道國内遲早要鬧亂子,便領着小白投奔莒國。

    亂起,管仲也領着公子糾逃往魯國,糾的母親原是魯女。

    無知死後,魯君便派兵護送公子糾回國,要扶立他。

    齊、魯之間,本來沒有好感,齊人對于魯君的盛意十分懷疑,派兵擋駕。

    同時齊的巨室國、高二氏暗中差人去迎接小白。

    魯君也慮及小白捷足先歸,早就命管仲帶兵截住莒、齊間的道路。

    小白後到,管仲瞄準他的心窩,一箭射去,正中目标,眼見他應弦仆倒。

    小白的死訊傳到魯國後,護送公子糾的軍隊在慶祝聲中,越行越慢,及到齊境,則齊國已經有了新君,就是小白!原來管仲僅射中他的帶鈎,他靈機一動,裝死躺下,安然歸國。

     小白即桓公,他勝利後,立即要求魯人把公子糾殺了。

    召忽聞得公子糾死,便以身殉。

    管仲卻依然活着。

    他同鮑叔本是知友,鮑叔向桓公力薦他。

    桓公聽鮑叔的話,把國政付托給他,稱他為“仲父”。

    此後桓公的事業全是管仲的謀畫。

    桓公怎樣滅譚、滅遂、滅項;怎樣号召諸侯,開了十多次的冠裳盛會;怎樣在尊王的題目下,操縱王室的内政,阻止惠王廢置太子,而終于扶太子正位,這些現在都從略。

    他的救邢、救衛,以阻擋狄人的南侵,給諸夏造一大功德。

    現在單講他霸業中的一大項目:南制荊楚。

    在前659年即當楚文王死後十八年,當齊國正忙着援救邢衛的時候,楚人第三次攻鄭。

    接着兩年中,他們又兩次攻鄭,非迫到它和楚“親善”不休。

    鄭人此時卻依靠着齊國。

    桓公自然不肯示弱。

    前657年,他聯絡妥了在楚國東北邊,而可以牽制齊兵的江、黃二國。

    次年便率領齊、魯、宋、陳、衛、鄭、曹、許的八國聯軍,首先讨伐附楚的蔡國。

    蔡人望風潰散。

    這浩蕩的大軍,乘勝侵入楚境。

    楚人竟不敢應戰,差人向齊軍說和。

    桓公等見楚方無隙可乘,亦将就答應,在召陵(楚境,在今河南郾城縣[16]東)的地方和楚國立了一個盟約而退。

    盟約的内容不可考,大約是楚國從鄭縮手,承認齊對鄭的霸權,但其後不久,周王因為易儲的問題,怨恨桓公,慫恿鄭國背齊附楚,許以王室和晉國的援助,鄭人從之。

    于是附齊的諸侯伐鄭,楚伐許以援鄭,因諸侯救許而退。

    但許君經蔡侯的勸誘和恐吓,終于在蔡侯的引領之下,面縛銜璧,并使大夫穿喪服,士擡棺材,跟随在後,以降于楚。

    次年齊以大軍伐鄭,鄭人殺其君以求和于齊。

    其後桓公之終世,鄭隸屬齊的勢力範圍。

    在這期間楚不能得志于北方,轉而東向,滅弦(都今湖北蕲水[17]西北),滅黃(都今河南潢川西)。

    齊人無如之何;繼又讨伐附齊的徐戎,敗之,齊與諸侯救徐,無功而退。

     召陵之盟是桓公霸業的極峰。

    其後十二三年,管仲和桓公先後去世。

    管仲的功業在士大夫間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死了百餘年後,孔子還贊歎道:“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做戎狄)矣!”到了戰國時代,管仲竟成了政治改革的傳說的箭垛;許多政治的理論和一切富國強兵的善策、奇策、謬策,都堆在他名下,這些理論和方策的總結構成現存《管子》書的主要部分。

     桓公死後,五公子争位,齊國和諸夏同時失了重心。

    于是宋襄公擺着霸主的架子出場。

    他首先會合些諸侯,帶兵入齊,給它立君定亂。

    這一着是成功了。

    接着,他拘執了滕君,威服了曹國,又逼令邾人把鄫君殺了祭社,希望借此服屬與鄫不睦的東夷。

    接着他要求楚王分給他以領導諸侯霸權,楚王是口頭答應了。

    他便興高采烈地大會諸侯。

    就在這會中,楚王的伏兵一起,他從壇坫上的盟主變作階下之囚徒。

    接着他的囚車追陪楚君臨到宋境。

    幸而宋國有備,楚王姑且把他放歸。

    從此他很可以放下霸主的架子了,可是不然。

    自從桓公死後,鄭即附楚,鄭君并且親朝于楚。

    于是襄公伐鄭。

    他的大軍和楚的救兵在泓水上相遇。

    是時楚人涉渡未畢,宋方的大司馬勸襄公正好迎擊,他說不行。

    一會,楚人都登陸,卻還沒整隊,大司馬又勸他進擊。

    他說,還是不行。

    等到楚人把陣擺好,他的良心才容許他下進攻令。

    結果,宋軍大敗;他傷了腿,後來因此緻死。

    死前他還大發議論道:“君子臨陣,不在傷上加傷,不捉頭發斑白的老者;古人用兵,不靠險阻。

    寡人雖是亡國之餘,怎能向未成列的敵人鳴鼓進攻呢?”桓公死後十年間,衛滅邢;邾滅須句;秦滅芮、梁;楚滅夔。

     晉楚争霸 桓公的霸業是靠本來強盛的齊國做基礎的。

    當他稱霸的時代,晉國和秦國先後又在締構強國的規模,晉國在準備一個接替桓公的霸主降臨,秦國在給未來比霸業更宏大的事業鋪路。

    話分兩頭,先講晉國。

     晉始封時都于唐(今太原縣[18]北),在汾水的上遊;其後至遲過了三個半世紀,已遷都绛(今翼城縣),在汾水的下遊。

    晉人開拓的路徑是很明顯的。

    不過遷绛後許久他們還未曾占有汾水流域的全部,當汾水的中遊還梗着一個與晉同姓的霍國,當汾水将近入河的地方還礙着一個也與晉同姓的耿國,前745年晉君把绛都西南百多裡外的曲沃,分給他的兄弟,建立了一個強宗。

    此後晉國實際分裂為二。

    曲沃越來越盛,晉國越來越衰,它們間的仇隙也越來越大。

    這對抗的局面終結于前679年曲沃武公滅晉并且拿所得的寶器向周王買取正式的冊封。

    老髦的武公,受封後兩年,便一瞑不視,遺下新拼合的大國給他的兒子獻公去粘綴、鑲補。

     獻公即位于齊桓公十年(公元前676年),死于桓公三十五年。

    他二十六年的統治給晉國換一副面目。

    他重新修築了绛都的城郭;把武公的一軍擴充為二軍。

    他滅霍、滅耿、滅魏、滅虞、滅虢,使晉國的境土不獨包括了整個的汾水流域,并且遠蹠到大河以南。

    但獻公最重要的事業還不止此。

    卻說武公滅晉後,自然把他的公族盡力芟鋤,免遺後患。

    我們可以想象晉國這番複合之後,它的氏室必定滅了許多,但在曲沃一方,自從始封以來,公子公孫們新立的氏室為數也不少。

    獻公即位不久,便設法收拾他們。

    他第一步挑撥其中較窮的,使與“富子”為仇,然後利用前者去打倒後者。

    第二步,他讓殘餘的宗子同住一邑,好意地給他們營宮室,築城郭;最後更好意地派大兵去保衛他們,結果,他們的性命都不保。

    于是晉國的公族隻剩下獻公的一些兒子。

    及獻公死,諸子争立。

    勝利者鑒于前車,也顧不得什麼父子之情,把所有長成而沒有繼位資格的公子都遣派到各外國居住,此後的一長期中,公子居外,沿為定例。

    在這種制度之下,遇着君死而太子未定,或君死而太子幼弱的當兒,君權自然失落在異姓的卿大夫手裡。

    失落容易,收複卻難。

    這種制度的成立便是日後“六卿專晉”“三家分晉”的預兆。

    話說回來,獻公夷滅群宗後,晉國的力量一時集中在公室;加以他憑借“險而多馬”的晉土,整軍經武,兼弱攻昧,已積貯了向外争霸的潛能。

    可惜他晚年沉迷女色,不大振作,又廢嫡立庶,釀成身後一場大亂,繼他的兒孫又都是下等材料。

    晉國的霸業還要留待他和狄女所生的公子重耳,就是那在外漂流十九年,周曆八國,備嘗艱難險阻,到六十多歲才得位的晉文公。

     文公即位時,宋襄公已經死了兩年。

    宋人又與楚國“提攜”起來,其他鄭、魯、衛、曹、許等國,更不用說了。

    當初文公漂流過宋時,仁慈的襄公曾送過他二十乘馬。

    文公即位後,對宋國未免有情。

    宋人又眼見他歸國兩年間,内結民心,消弭反側;外聯強秦,給王室戡定叛亂,覺得他大可倚靠,便背楚從晉。

    楚率陳、蔡、鄭、許的兵來讨,宋人向晉求救。

    文公和一班患難相從的文武老臣籌商了以後,便把晉國舊有的二軍更擴充為三軍,練兵選将,預備“報施救患,取威定霸”。

    他先向附楚的國曹、衛進攻,占據了他們的都城;把他們的田分給宋國;一面叫宋人賂取齊、秦的救援。

    雖是著名“剛而無禮”的楚帥子玉,也知道文公是不好惹的,先派人向晉軍說和,情願退出宋境,隻要晉軍同時也退出曹、衛。

    文公卻一面私許恢複曹、衛,讓他們宣告與楚國絕交;一面把楚國的來使拘留。

    這一來把子玉的怒點着了。

    于是前632年,即齊桓公死後十一年,楚、陳、蔡的聯軍與晉、宋、齊、秦的聯軍大戰于城濮(衛地)。

    就在這一戰中,楚人北指的兵鋒初次被挫,文公成就了淩駕齊桓的威名,晉國肇始它和楚國八十多年乍斷乍續的争鬥。

     這八十多年的國際政治史表面雖很混亂,卻有它井然的條理,是一種格局的循環。

    起先晉楚兩強,來一場大戰;甲勝,則若幹以前附乙的小國自動或被動地轉而附甲;乙不肯幹休,和它們算賬;從了乙,甲又不肯幹休,又和它們算賬,這種賬算來算去,越算越不清,終于兩強作直接的總算賬,又來一場大戰。

    這可以叫作“晉、楚争霸的公式”。

    晉、楚争取小國的歸附就是争取軍事的和經濟的勢力範圍。

    因為被控制的小國對于所歸附的霸國大抵有兩種義務:(一)是當它需要時,出定額的兵車助它征伐。

    此事史無明文,但我們從以下二事可以類推:(1)齊國對魯國某次所提出的盟約道:“齊師出境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2)其後吳國稱霸,魯對它供應軍賦車六百乘,邾三百乘。

    (二)是以納貢或納币的形式對霸國作經濟上的供應(貢是定期的進獻,币是朝會慶吊的贽禮)。

    此事史亦無明文,但我們從以下三事可以推知:(1)楚人滅黃的借口是它“不歸楚貢”。

    (2)前548年晉執政趙文子令減輕諸侯的币,而加重待諸侯的禮;他就預料兵禍可以從此稍息。

    (3)前530年鄭往晉吊喪,帶去作贽禮的币用一百輛車輸運,一千人押送。

    後來使人不得觐見的機會,那一千人的旅費就把帶去的币用光!當周室全盛時,諸侯對于天王所盡的義務也不過如上說的兩事。

    可見霸主即是有實無名的小天王,而同時正式的天王卻變成有名無實了。

     在晉、楚争霸的公式的複演中,戰事的頻數和劇烈迥非齊桓、宋襄的時代可比,而且與日俱甚。

    城濮之戰後三十五年,晉師救鄭,與楚師遇,而有邲(鄭地)之戰,楚勝;又二十二年,楚師救鄭,與晉師遇,而有*陵(鄭地)之戰,晉勝;又十八年,晉伐楚以報楚之侵宋(先是楚侵宋以報晉之取鄭),而有湛阪(楚地)之戰,晉勝。

    但這四次的大戰隻是連綿的兵禍的點逗。

    在這八十餘年間,楚滅江、六、蓼、庸、蕭(蕭後入于宋)及群舒;晉滅群狄,又滅偪陽以與宋;齊滅萊;秦滅滑(滑後入于晉);魯滅邾;莒滅鄫(鄫後入于魯)。

    在這期間,鄭國為自衛,為霸主的命令,及為侵略而參加的争戰在七十二次以上。

    宋國同項的次數在四十六以上。

    其他小國可以類推。

    兵禍的慘酷,可以從兩例概見:(一)前597年,正當邲戰之前,楚人在讨叛的名目下,圍攻鄭都。

    被圍了十七天後,鄭人不支,想求和,龜兆卻不贊成;隻有集衆在太廟哀哭,并且每巷備定一輛車,等候遷徙,這一着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