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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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第一周,班·羅塞利的病情進一步惡化。

    自從銀行總裁宣布病危至今,四個星期過去了。

    這期間,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由于癌細胞不斷擴散,侵襲着其他健康肌體,總裁的體力已消耗殆盡。

     到班老頭家去探病的人——包括羅斯科·海沃德、亞曆克斯·範德沃特、埃德溫娜·多爾西、諾蘭·溫賴特和不少銀行董事——全都感到震驚,沒想到總裁的病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惡化到這般田地。

    顯然,老頭兒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

     十一月中旬,本城遭了一場兇猛的暴風雨,那風勢實不亞于海洋上的飓風。

    凄風苦雨之中,班·羅塞利由救護車送往亞當斯山醫院的單人高級病房,而這短短的一段旅程竟成了他生命的最後一站。

    送醫院時,班老頭已經靠鎮靜劑維持生命,幾乎一刻也離不開它。

    因此,神志清醒、說話連貫的時刻一天比一天少了。

     這樣,他就不得不放棄掌管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最後一點權力。

     銀行的幾名高級董事于是就開了個秘密會議,決定召集一次董事全會,任命總裁的繼任。

     這決定大計的董事會定于十二月四日舉行。

     上午十點鐘光景,董事們陸陸續續抵達會議室。

    大家親熱地打招呼,态度自然而又不過于自謙,事業發達的實業家在與同自己地位相仿的人打交道時總是采取這種态度的。

     不過,今日同人間的親熱關系比平時來得拘謹,因為大家敬重的班·羅塞利正躺在一箭之遙的醫院裡奄奄一息。

    話得說回來,在場的都是身經百戰的商界巨頭,與班老頭本人資曆相仿,大家都明白,不管出什麼意外,事業無論如何不得中斷,要知道人類文明就是靠這樣的事業維持着的。

    會場上的情緒似乎可用這幾句話來概括: 想到今日吾人非作出決定不可的原因,大家都引以為憾,但是吾人對事業的神聖職責必須履行。

     于是,董事們邁開堅定的步子走進會議室。

    會議室用胡桃木鑲護壁闆,屋裡懸挂着經過遴選的好幾位前任的畫像或照片。

    畫中人一度也都是叱咤風雲的人物,隻是如今已成曆史陳迹。

     不論哪一家大公司的董事會都有點類似于一個容不得外人的高級俱樂部。

    除了三四名在本企業内擔任全日職務的最高級經理人員,董事會一般由二十名左右來自其他不同行業的大企業家組成,這些企業家本人往往又在别的企業擔任董事會主席或董事長之職。

     請這類其他企業的資本家來當董事通常是出于下列一個或幾個原因:這些人在其他行業經營卓有成效;這些人所代表的企業信譽卓著,或者這些企業與他們出任董事的公司通常在金融方面有着密切的聯系。

     對企業家說來,能當上董事是莫大的榮譽,而他出任董事的公司越是在社會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這人臉上就越有光彩。

    為此,不少人到處找門路想多撈幾個董事名義,那股勁道簡直就象印第安人搜羅敵人的頭蓋骨一樣。

    另外一個原因是人們尊敬董事,誰當董事誰的虛榮心就能得到滿足;此外,當個董事,報酬也豐——一些大公司的董事每參加一次董事會就可得一千至二千元的車馬費,而在一般情況下,董事會一年要舉行十次。

     要是當上一家大銀行的董事身價就更高了。

    一個企業家如果有幸應邀在第一流的銀行裡當董事,其榮耀基本上就相當于由英國女王授以爵士銜,因此,不少人競相争奪這份光榮。

    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是全國二十家最大的銀行之一,從它董事會的陣容看,确也夠得上這點資格。

     或者說,董事們本人都是這樣想的。

     亞曆克斯·範德沃特瞧瞧正在橢圓形長會議桌旁就坐的董事,不禁想到其中有多少人隻不過是挂名的庸碌之輩;此外,假公濟私的事情也确實不少,有些董事或他們所代表的公司都是銀行的主要貸款戶。

    如果由他出任總裁,他的長遠目标之一就是要改組銀行董事會,使其更有代表性,而不再是一個供人舒舒服服混日子的俱樂部。

     但是他能當上總裁嗎?要不就該海沃德上台? 今天會上,兩人都有可能入選,過一會兒兩人還要象競選要職的政治家那樣發表演說,亮出觀點。

    董事會副會長傑羅姆·帕特頓将主持今天的會議。

    兩天前,此公曾到亞曆克斯處進行試探,他說:“你同我們大家一樣心裡明白,董事會将在你和羅斯科兩人當中選一個。

    你們兩人都不錯,所以要選定總裁不是件容易的事。

    幫助我們拿主意吧。

    請把你對美一商銀行的觀感告訴我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至于說些什麼,以什麼樣的形式表達最妥當,請你自己定奪。

    ” 亞曆克斯知道,對羅斯科·海沃德必也作了類似的布置。

     海沃德不改自己一貫的作風,準備了一份講稿。

    他坐在會議桌那一頭,正好同亞曆克斯面對面,這時正在專心緻志地研究講稿。

    他那鷹鈎鼻突出的臉嚴肅莊重,紋絲不動;無框眼鏡的背後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一行行在打字機上打出的文字。

    海沃德的才能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便是能使自己犀利的頭腦完全專注于某一問題,特别是善于專心研究數字。

    一次,一個同事曾作過這樣的評論:“羅斯科研究盈虧一覽表就象樂隊指揮熟讀樂譜。

    哪些是細微難辨的差别,哪裡有幾個不自然的音符,哪些樂段尚未最後結束,從哪兒開始由弱到強,哪幾個音符含有潛在的意義,所有這些别人看不出來的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毫無疑問,海沃德今天不管發表什麼樣的高見,總不會不提數字。

     亞曆克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自己的演說裡引用數字。

    由于他沒随身帶資料,要用數字也隻得靠記憶。

    昨晚,他苦苦思索到深夜,最後還是決定到開會時根據當時的情形即興發言,一面構思一面談。

     他提醒自己:就在這個會議室裡,不久之前自己曾聽到班老頭宣布說,“我快死了,醫生說我活不多久了。

    ”不論當時或現在,這些話都可作為一種證明,告誡人們現世的一切都是有限的;這些話嘲弄世人的勃勃雄心,不論這種雄心存在于自己身上,還是在羅斯科·海沃德或其他人身上。

     但是,不管雄心到頭來是不是一場空,他還是十分想當銀行總裁。

     象當年的班老頭一樣,亞曆克斯希望能有機會發号施令,就有關宏旨的問題作出決定,親自安排銀行事務的主次緩急,并以自己的全部決策留下一份有意義的貢獻。

    從長遠的角度看來,不管自己的成就是否确有意義,發奮工作本身在此時此地就足以給人報酬。

    處理日常事務,執掌銀行大權,盡心竭力,占人之先,這一切都能給人樂趣。

     在董事會議桌對面靠右一點的地方,哈羅德·奧斯汀閣下在自己慣坐的椅子上入座。

    他身穿一套賽羅提公司出品的方格子衣服,裡面是一件标準式樣的長領襯衫,打一條犬牙印格圖案的領帶,看上都象是在《花花公子》雜志上帶頭穿時裝的模特兒。

    他嘴裡叨一支粗大的雪茄,随時準備點火。

    亞曆克斯看見奧斯汀便向他一點頭,對方回了一個禮,但态度十分冷淡。

     一星期前,哈羅德閣下大興問罪之師,找上門來責問亞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