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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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帶上了門。

     有人替埃德溫娜·多爾西端了一張椅子。

    另外一些人自己找椅子坐下。

    但多數人仍舊站着。

     亞曆克斯·範德沃特說:“看來,是讓我們賀喜來了。

    ”他舉了舉酒杯。

    “問題是喜從何來?” 班·羅塞利又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我倒也希望有什麼喜事才好呢,亞曆克斯,可實際上,我隻不過是想,今天這場合,喝點酒也許有好處。

    ”他頓了一頓,于是整個會議室裡突然又一次充滿緊張氣氛。

     大家都看出來了:今天這個會開得不同尋常。

    人們臉上露出狐疑和關注的神色。

     “我快死了,”班·羅塞利說。

    “我的醫生告訴我說,我活不多久了。

    我覺得應該讓你們大家知道。

    ”他舉起酒杯,端詳着,呷了一口雪利酒。

     方才,董事會議室裡就沒有什麼聲響,這時則出現了一片死寂。

    人們不動也不出聲,隻有從外邊才傳來一些隐約的聲響:打字機輕輕的嗒嗒聲、空氣調節器的營營聲;遠處什麼地方,一架噴氣式飛機嗡嗡地向城市上空飛去。

     班老頭傾着身子把重量壓在手杖上。

    “行啦,别這麼僵着,咱們都是老朋友了,所以我才把你們請到這兒來。

    另外,對啦,省得你們啟口動問,我剛才說的全是确定無疑的事實。

    要是我認為事情還未最後定局,我是會再等一陣子的。

    你們可能還有另一個疑問——醫生說我患的是肺癌,已屬晚期,可能拖不到聖誕節。

    ”他頓住了,衰頹的老态一下子顯露出來。

    他壓低了聲音又補充說:“現在你們都知道了,因此你們盡可以選擇一個合适的時間向别人吹吹風。

    ” 埃德溫娜·多爾西想:還用選擇什麼時間嗎?一俟董事會議室裡的人走空,消息就會象草原野火那樣頓時蔓延開去,傳遍銀行,震動外界。

     影響所至,将涉及到很多人,有的人會發生感情波動,而其他人則會就事論事地受到影響。

    但是,此時此地這消息首先把她搞了個目瞪口呆,她感覺到,其他人的反應也是這樣。

     “班先生,”在場的一位年長者,信托部高級職員波普·門羅站出來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班先生,你真是把我們弄了個措手不及,我看誰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 人們發出呻吟般的聲音,表示贊同和同情。

     一片嘁嘁喳喳聲中,羅斯科·海沃德圓滑流暢地接口說道:“我們所能夠說也必須說的是”——總稽核師語氣中有一種責備别人的味道,似乎怪大家都不作聲,把他推出來開頭炮——“這個可怕的消息使我們震驚,使我們悲傷。

    但與此同時,我們祈禱,但願還有挽回餘地,在時間方面,也還有希望。

    這兒大多數人都知道,醫生說話難得有什麼準譜兒;而醫學科學神通廣大,可以控制,甚至能完全治好……” “羅斯科,我說過了,我的病早已過了那樣的階段,”班·羅塞利說,第一次流露出暴躁易怒的神色。

    “至于醫生,給我看病的全是第一流的,這一點難道你不曾想到嗎?” “是的,我想到的,”海沃德說。

    “可是我們應該記住,還存在着一種比醫生更為偉大的力量,而我們大家的職責也正是——”他尖利地向衆人掃了一眼:“祈求上帝的恩賜,或者至少賜給你比你所預計的更多的時間。

    ” 老頭兒嘲弄地說:“我得到的印象是,上帝已經打定主意了。

    ” 亞曆克斯·範德沃特說:“班,我們都很難受。

    我特别為我剛才說的話難過。

    ” “關于賀喜什麼的嗎?算了,你又不知道。

    ”老頭兒咯咯笑着。

    “再說,為什麼不該慶賀呢?我舒舒服服活了一輩子,不是每個人都能過上這種生活的。

    所以,為此也确實值得慶賀。

    ”他拍拍上衣口袋,接着朝四下看看。

    “誰有煙?醫生逼着我戒了煙。

    ” 好幾包煙遞了過來。

    羅斯科·海沃德問道:“你抽煙不妨嗎?” 班·羅塞利不屑地朝他看了一眼,但沒有作聲。

    人所共知,老頭兒雖然看重海沃德那種銀行家的才幹,但兩人從來談不上有什麼私交。

     亞曆克斯·範德沃特為銀行總裁點着了煙。

    亞曆克斯的眼睛,同會議室裡其他人的眼睛一樣,噙着淚水。

     “在這樣的時候,有好幾樁事情值得為之高興,”班說。

    “其中之一就是别人預先給你打了招呼,讓你有機會把事情料理料理。

    ”噴出的煙在他周圍缭繞。

    “當然啦,另一方面,也有些遺憾,因為有些事情的進展并不盡如人意。

    你們也可以坐下來好好想想這些事情。

    ” 班·羅塞利沒有繼承人是憾事之一,這一點用不着老頭明說大家都想到了。

    總裁的獨生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陣亡;一個頗有出息的孫子則在前不久死于越南的無謂厮殺。

     老頭兒狂咳起來。

    身邊的諾蘭·溫賴特伸過手去,從老人顫抖的手指中接過香煙,把它揿熄。

    這時大家都看出來了,班·羅塞利變得多麼虛弱,今天這個費力的會議弄得他多麼疲乏。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最後一次到銀行。

     人們一個接一個走到他跟前,輕輕握握他的手,硬湊出幾句話來。

     輪到埃德溫挪·多爾西告别時,她在老人臉上輕柔地吻了一下。

    老人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