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學念書

關燈
了。

    這樣一直念到兩個紙條兒都抽完了又推進去,就念了一百遍了。

    可是我們先生很少叫我們念一百遍的,并且不用念到一百遍就念熟了背得出來了。

    可是叫我們念多少遍就得念多少遍。

    有時候兒有的學生偷書。

    什麼叫偷書呐?不是把書偷走了的意思,是念了一遍把紙條兒多拉幾遍的意思。

    比方念完了第二遍,不從“一”拉到“二”,一拉就拉到“四”,這就是偷了兩遍書了,為什麼要偷書呐?因為書房裡誰先念完誰先走,可以早放學。

    不過偷書自己吃虧,因為你念的遍數不夠,第二天背不出來又得挨罵,又得補念。

    我們哥兒倆都膽兒小不敢偷書,生怕先生看見了罵。

    偷書的事情是聽見别人家書房裡的事情。

     書房裡我們三個學生歲數兒不同,念的書也不一樣,所以同時大聲兒念起書來,滿書房哇啦哇啦的不少聲音。

    有時候兒先生自己也打起腔來念他自己的書,聲音就更熱鬧。

    這樣兒念書的法子到處兒很通行,後來我在常州念高小,在南京念中學念《古文辭類纂》的時候兒,一屋子裡有幾十個學生,雖然程度一樣,可是不同時念一樣的東西,所以聲音鬧得更亂。

     我們念起書來不是照平常念字或是說話的聲音念,總是打起腔來念的。

    念書的調兒不但一處一處不同,就是在常州一處,看念什麼東西用不同的什麼調兒。

    念《四書》有“四書”的調兒,念詩有念詩的調兒,念古文有念古文的調兒。

    可是照我們家的念法《詩經》不算是詩,是像《四書》那麼念,是一種直不籠統的腔調,《五經》裡頭《左傳》又是像古文那麼念的,腔調拉得又婉轉一點兒&hellip&hellip? 我聽了起頭怪不好意思那麼樣兒哼哼兒,還哭了一個呐。

    &mdash&mdash不知不覺地說說說到後頭的事情了,現在再來說冀州書房裡一天念書的事兒。

    我們雖然可以先完先走,可是不到四點半不許走。

    我過過就看出來書房對面兒牆上的太陽影子每天到了什麼地方兒就是四點半了,就可以走了。

    可是過了個把月以後,我又覺出來影子到了那地方,時候兒又不對了。

    我們書房的牆上并沒挂鐘,所以得等先生告送我們時候兒。

    固然誰都知道冬天天短,夏天天長,可是每天四點鐘太陽影子不老在同一個地方兒,這個道理我那時候兒還沒想得通&mdash&mdash甭說想得通,我壓根兒就沒想。

     還有一樣兒下半天常指望的事情是吃點心。

    我們吃飯吃得很早,到了兩三點鐘又餓了,所以家裡總送點心到書房裡給我們,面啊,燒餅啊,夏天就吃西瓜,差不多兒每天下午總有一頓點心。

    我們每一個人就在書桌兒上吃,吃完了馬上又哇啦哇啦地念書,也不怕吃了東西就念書會停食,小時候兒是身體好也不知道還是不懂事,橫是就沒想到那些上頭。

     一天放了學麼,就随便玩兒什麼。

    可是晚上多半兒還要念詩。

    詩全是我母親教的。

    母親是那時候兒很有點兒才的女人。

    能寫詩,能填詞,寫得一筆好字,還有昆曲也好,又能唱又能吹。

    雖然她沒教過我昆曲,可是我想我後來喜歡弄音樂多半兒是從我母親傳下來的。

    可是吹笛兒倒是我父親教我的。

    不知道怎麼樣兒母親不教我吹唱,隻教我吟詩,大概因為唱唱兒是玩兒,吟詩是念書,不過詩比别的書輕松一點兒,所以讓我們晚上念。

    我倒的确覺着比白天的書好玩兒一點兒,并不拿它當太重的功課。

    我念的是《唐詩三百首》。

    我哥哥跟姊姊們還念《千家詩》跟别的詩集,我就廣念了&mdash&mdash我的保定話又出來了!&mdash&mdash應該說光念了《唐詩三百首》。

    可是有的别的詩我雖然沒念也背得出來了。

    怎麼回事兒呐?因為我們在家裡念詩也像白天在書房裡似的大夥兒同時念,你念你的,我念我的。

    有時候兒我停下來就聽見他們念的東西。

    我頂記得他們念的圓圓曲,我連字都沒看見就背熟了。

    還有白居易的《長恨歌》雖然是唐詩裡頭的,可是他們比我先念。

    趕我起頭兒念到《長恨歌》的時候兒都已經聽得半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