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的家跟我住的家

關燈
ash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查出來的,我就在上頭當着送信人的面前在“趙宣重先生”幾個字的底下簽了一個“已故”。

    後來就沒有人再管我叫宣重了,我的号不記得是誰起的。

    可是我記得我祖父給我又起了個号叫重遠。

    這個号我老沒用過,一直到了三十幾年以後,有一次我在南京中央飯店住着,為着要躲客人,就把我的名字寫了個“趙重遠”。

    結果真的沒人來找&mdash&mdash一直到有一天吳稚晖老先生因為我要找他沒找着,他找了來了。

    他一看黑闆上的人名兒&mdash&mdash因為那些旅館常常兒把客人的名字都登得黑闆上&mdash&mdash他一看就知道趙重遠就是趙元任,因為《論語》上不是說“任重而道遠”嗎? 我們小孩兒們都有小名兒&mdash&mdash他們大人們自然也有小名兒,不過我們從來沒聽見過,也沒知道過,因為一長大就沒人叫他們小名兒了。

    我祖父管我父親叫什麼我壓根兒就不記得聽見叫過,大概是叫号。

    我們這輩裡頭,大姐的小名兒叫阿诜。

    按北邊話說起來這名字念阿新,可是我們上一輩說北邊話的時候兒總帶點兒南方口音,最難改過來的是入聲字,所以“阿”就說成一個很短的入聲的阿。

    其實北邊人小名兒裡很少用“阿”字的,多半兒都是叫什麼官兒、什麼寶。

    我哥哥就叫成官兒,二姊叫蓮官兒,我叫任官兒。

    大人可以叫小孩兒小名兒了,小孩兒自然不能叫大人小名兒。

    我們同一輩的,哥哥姐姐能叫弟弟妹妹小名兒,弟弟妹妹就得用稱呼。

     說起稱呼來,我們家裡也沒全用北邊話,也沒全用南邊話的稱呼,不過雖然就是用南邊話的稱呼的時候兒也還都用北邊話的口音的。

    我們管祖父叫爺爺。

    祖母不在了,可是提起來的時候兒總說奶奶。

    我管伯父叫八八,是伯伯的變音,真正北邊話是叫大爺的;我管伯母叫阿姆娘,這完全是常州話。

    我管我父親母親叫爹爹娘娘,這也是用北邊音說的南邊話,真的北邊話隻叫一個字:爹,娘,還有更常聽見的稱呼是爸爸,媽媽,或是媽,可是很少叫爸一個字的。

    我就我哥哥姐姐的稱呼已經說過了,可是我對我二姊有個古怪的叫法。

    我不好好兒地叫她二姊,我老管她叫爾接。

    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也許是我起頭兒成心不好好兒叫,叫着玩兒,後來叫慣了就改不過來了。

    還有一樣兒規矩是對長輩不能稱你我,有時候兒連他都不許說。

    北京話對生人或是對長輩不說你說您,不說他說怹。

    可是我們家裡還是照南邊規矩都用稱呼。

    比方我們不說:“爺爺,您能不能把您的筆給我用一會兒?”得說:“爺爺,爺爺能不能把爺爺的筆給我用一會兒?”說不說你,不光是論輩分,我想也論歲數兒:我跟哥哥爾接&mdash&mdash二姊&mdash&mdash說話的時候兒我就随便你啊你的那麼說,可是大姊比我大十歲,所以我就不敢說你了,就老得說大姊長大姊短了。

     我小時候兒住的家,因為我祖父常換差事,所以差不多兒每一年換一個地方。

    我在天津生的那一年也不第二年就搬到北京,不久就到保定,過了沒多會兒就搬到磁州,頭一回在天津、北京、保定,自然我一點兒都不會記得。

    從磁州起頭兒&mdash&mdash不是我以前說的?&mdash&mdash就慢慢兒記得事情跟地方兒了。

    照我記得起來的,我是: 四歲住磁州(西曆一八九五), 五歲住祁州(西曆一八九六), 六歲住保定(西曆一八九七), 七歲住冀州(西曆一八九八), 八歲住保定(西曆一八九九), 九歲住冀州(西曆一九〇〇), 十歲回常州(西曆一九〇一)。

     我說“回”常州,因為雖然我從來沒到過常州,可是上輩都是從常州出來的,所以跟着他們回家鄉也就是回去了。

     北邊的房子都是平房,大一點兒的房子就是分幾個院子。

    在磁州、祁州、冀州衙門裡頭我們住家就住得裡頭的上房,還有師爺、賬房、教書先生們都住得外頭一點兒兩邊兒的跨院兒裡。

    沒有實缺,等差事的時候兒就住得保定。

    因為那時候兒保定是直隸省的省城。

    等北邊差事的人多半兒在那兒住家。

    我還記得我們在保定住的房子第一回是在元寶胡同,第二回是在扁擔胡同&mdash&mdash不對!真的第一回在保定住的是穿心樓東,那還在磁州以前,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是許多年以後大姊告送我的。

    磁州以後在保定住的鐵面五道廟,然後下一回住的才是扁擔胡同。

    元寶胡同是常走的地方,可是壓根兒沒住過,我想。

    我老記着從前住的房子有多大,街道有多寬,兩頂轎子對面兒來都很容易過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