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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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孔瘦削,鬓發灰白,身上穿着一套藏青的老式衣服,露出裡面的米色睡衣。

    “我就是厄克斯布裡奇,”他用低沉、堅定的聲音說道。

    “大夫,” 克麗絲汀說,“剛剛?” 這個新來的人點點頭,馬上從他放在床上的一隻皮包裡掏出聽診器。

    他趕緊把它塞進病人的法蘭絨長睡衣,匆匆地聽了聽胸部和背部。

    然後,他動作熟練地從包裡取出注射器,把它裝好,并截去一小針藥瓶的瓶頸。

    他把藥水從瓶裡吸入注射器後,便俯在床上,将長睡衣的一隻袖子往上推,把它勒緊權充止血帶。

    他囑咐克麗絲汀說,“别讓它滑下來,把它緊緊按住。

    ” 厄克斯布裡奇大夫用酒精棉花球把前臂上靜脈外面的皮膚擦幹淨,然後将注射器戳入靜脈。

    他朝着止血帶點點頭。

    “你現在可以放松了。

    ”接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手表,他開始慢慢地注射針劑。

     克麗絲汀轉過頭來,兩眼盯着醫生的臉。

    他頭也不擡一擡,告訴她說,“是氨茶鹼;可以刺激一下他的心髒。

    ”他又看着手表,繼續慢慢地注射着。

    一分鐘過去了。

    二分鐘過去了。

    注射器裡空了一半。

    到眼前為止還沒有一點反應。

     克麗絲汀輕聲地問道,“是什麼病呀?” “嚴重的支氣管炎,再加上哮喘并發症。

    我懷疑他以前曾發過這些病。

    ” 突然間這個矮老頭的胸部劇烈地起伏不停。

    接着他呼吸起來,雖然要比過去慢得多,但呼吸得更透更深了。

    他的眼睛張開了。

     屋裡的緊張氣氛有所減緩。

    醫生拔出注射器,動手把它拆開。

     “韋爾斯先生,”克麗絲汀叫道。

    “韋爾斯先生,你聽得出我的話嗎?” 回答她的是一連串的點頭。

    象剛才一樣,他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緊盯着她的眼睛。

     “我們看到你時,你病得可厲害呢,韋爾斯先生。

    這位是厄克斯布裡奇大夫,他住在飯店裡,是來進行搶救的。

    ” 他的眼睛轉向醫生,然後,他使勁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他的話猶如喘息,然而它卻是病人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臉上重新泛起了一點血色。

    “如果要謝的話,應該謝謝這位小姐。

    ”醫生沉着地、不自然地笑了笑,接着對克麗絲汀說,“這位先生還是非常虛弱,需要進一步治療。

    我建議立刻把他送醫院。

    ” “不,不!我不要去醫院。

    ”躺在床上的這個老頭嚷道——他的回答又快又急。

    他從枕頭上俯身向前,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着,兩隻手從克麗絲汀早先給他蓋好的床單下面伸出來。

    她心裡想,在短短的幾分鐘裡,他的情況顯著地好轉了。

    他仍然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有時還得費很大的勁,但是嚴重的痛苦已經消失了。

     克麗絲汀這時才第一次有機會端詳他的外表。

    原先她估計他才剛過花甲;現在她改變了這個猜測,還得增加五、六歲。

    他身材矮小,面容消瘦憔悴,背部佝偻,使她想起了以前見到他時他那種象麻雀般的外表。

    他的頭發所剩無幾,稀疏灰白,總是梳得很整齊,雖然此刻顯得很蓬亂,并且由于出汗而濕漉漉的。

    他的臉上經常帶着溫和寬厚、類乎歉意的表情,但是她認為下面卻隐藏着堅決的意志。

     她第一次遇到艾伯特·韋爾斯是在兩年以前。

    他發現自己帳單的金額不符,與帳房争執不下,于是便怯生生地跑到飯店經理套房來,要求把事情弄個明白。

    她記得那次相差的金額是七角五分錢,當出納主任提出免收時——在旅客就小額差錯争吵不休時,往往是這樣做的——艾伯特·韋爾斯卻要求證明這個争執根本不是他惹起的。

    經過耐心的查核,克麗絲汀證實這個矮老頭是對的。

    由于她自己有時也會過于節省——當然有時也會象闊太太那樣揮霍無度——她對他的這種态度深表同情和尊敬。

    她還推測——從他所費不多的飯店帳單和顯然是買的現成的衣服來看——他是個收入微薄的人,也許是個年金領取者。

    他每年來新奧爾良,在他生活中算得上是相當奢侈的事了。

    現在艾伯特·韋爾斯表示說,“我可不喜歡醫院。

    我對醫院從來沒有好感。

    ” “如果你留在這裡的話,”醫生反對說,“你還需要治療,至少得有個護士日夜護理你。

    你還得間歇接氧不可。

    ” 矮老頭固執己見。

    “飯店可以給我請一個護士嘛。

    ”他慫恿克麗絲汀說,“你可以給我請一個,是不是,小姐?” “也許可以吧。

    ”顯而易見,艾伯特·韋爾斯對于醫院一定有強烈的反感。

    眼下,這種反感已使他一反不願意麻煩别人的常态了。

    然而她懷疑他是否知道雇用私人護士的費用有多麼大。

     走廊裡傳來一陣噪聲。

    一個穿着工作服的機修工走了進來,推着一輛手推車,車上放着一個氧氣筒。

    他的後面跟着身體結實的總工程師,手裡拿着一段橡皮管、一些金屬線和一隻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