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滿洲人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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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滿洲人在一六四四年入北京時,他們命令所有明代官員全部在職,次年即繼續舉行科舉取士。

    語言文字上由滿人沾染華風,而不是由漢人接承滿習。

    一般說來,滿清的君主之符合中國傳統,更超過于前朝本土出生的帝王。

     從曆史家的眼光看來,滿人成功,端在他們肅清了一個憲法上的死結。

    他們在十七世紀給中國人提供了一種皇帝所具有的仲裁力量,此時的漢人反而一籌莫展。

    朱明王朝業已失去信用。

    李自成入北京之前,數度勸誘崇祯帝禅讓,而由新朝廷給他封王,可是始終沒有成功。

    如果诰天之明命,除舊布新,傳到民變的首領頭上,有了前朝退位之帝的承諾,則事實顯然;可是朱由檢甯死而不屈,他的遺囑在群衆心裡上有如緻命武器,它給李自成的打擊力量不亞于他自己投缳的繩索。

    他自殺之後,再也沒有一個明代遺民能夠臣仕于李自成,而能不感覺廉恥喪盡,良心有虧。

     在實用的方面,清朝不待财政上的改組,即已使帝國的府庫充實,這也無非是嚴格執行明朝留下來的法律,有如張居正執政時。

    李自成既使稱為賊,即很難不用暴力而能獲得同樣的成果。

     這樣一來,明朝亡國遺老就進退兩難了。

    傳統上孟子的原則,隻要民情歡悅,國君的出處不成為問題。

    在這條件之下,他們沒有抗清的憑借。

    可是依照當日習慣,消極的承受就是變節,于是也免不了内心的矛盾。

    很可能在如此緊張的心境裡,名士吳梅村才寫下了一首抒情詩,指出當日混淆的局面,咎在一個漂亮的女人。

     有了這些複雜的穿插,反滿情緒也不能一時平息。

    抗命于新朝的人士感覺到一生的名譽與對朝代的忠忱已不能區分。

    有些覺得做人的大節在此時受到考驗,有些在故居本地舉兵的,可能覺得保衛鄉土事關自己的身家财産,這也與做烈士的動機有關。

     在長江下遊立即引起反抗的近因出于薙發令。

    對男子的理發作規定,原來是中國的老傳統,明代即規定頭發挽髻,以針插在腦後;滿洲人則将頭發之前部及于腦頂剃去。

    一六四五年新朝代命令全國男子一律照辦,限十天之内辦畢,如不照辦則是違抗天命。

    漢人越覺得薙發為一種被奴辱的處置,而滿洲人執行命令的态度也越強硬,好像大帝國的出處全靠臣民遵命與否,而一切存亡去就之間全靠剃頭刀作主宰。

    一位翰林學士私下裡議論這政策,立即被判殺頭罪,隻因他與皇室接近沾恩以絞死執行。

    究竟有多少人決定甯死不願在這命令之前屈服,無從計算,因為這薙發的問題也和其他抗清的原因混為一體。

     滿清另一個不榮譽的政策,為大興文字獄。

    任何印刷文件如有謀反的嫌疑立即被官衙追究,通常并将情節奏呈禦前。

    極少數例子,撰文者會直率的提出他們忠于朱明王朝,多數情形,隻在文字之中提及史事,從側面後面看來則似有對新朝廷不滿的嫌疑,例如有諷刺性的詩句、被禁止的字體、非正規的辭語、諧音的文句等等。

    如果一項文件被認為有謀反的罪名,不僅作者和出資贊助者被懲罰,也連累到讀者、刻闆者、印刷者和售書者。

    在最嚴重的案情中,犯者被淩遲處死,家屬被判死刑,或流放,或發放為奴。

    即犯者雖已身故也剖棺割屍。

    當皇帝震怒的,一件案件可以株連好幾百人,可是也有不少案情被告判為無罪而開釋。

    這類文字獄斷斷續續的執行到清朝的前半期間,直到十八世紀末年才停止。

     然則所有殘酷生事的地方,抵不過各處近代史裡提及的民族間的緊張。

    因著漢滿兩方缺乏永久的仇恨,使我們想到現在所謂的民族主義其實是近代社會的産物。

    在現代社會裡,文化上的影響,再加上經濟上的利害,使每個人切身感到集體之間在對外态度上有其獨特之處,如因外界的幹預而使這些社會價值有劇烈的改變,必招緻強烈的大規模反動。

    在十七、十八世紀時,滿清無意将中國傳統作大規模更動,漢人也未曾覺得他們的文物制度整個的被威脅,所以受激動的仍在全人口中占極少數。

     【清初盛世】 對大多數的民衆講,這一個半世紀(大概自清朝入關迄至一八○○年)是一段和平與繁榮的時代,滿清最初的四個皇帝因之享有盛名。

     順治(本名為福臨,在位于一六四四年至一六六一年)幼年登極,初時由叔父多爾衮執政。

    順治宗教思想濃厚,他既受耶稣會教士湯若望的影響,也對佛教極感興趣。

    康熙(本名玄烨,在位于一六六二年至一七二二年)在各項标準上,符合了傳統中國所謂内聖外王的尺度,他既仁慈也不乏決斷力。

    他在國内主持大政,也帶兵領将馳騁于邊疆。

    在位六十一年,也正是滿清在中國鞏固其統治的日子。

    他的臣民不會忘記,當南巡的時候,船泊于鄉間,而皇帝燈下讀書至午夜未歇。

    康熙雍容大度,他的兒子雍正(本名胤祯,在位一七二三年至一七三五年)卻嚴刻而有心計。

    他在這時注重紀律似有必要,但是因本身及家事間的糾紛而對臣僚采取嚴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