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曆史向側面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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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衡量個人的品格。

    他們的立場既然如此全部一緻,那麼他們綜合的見解,也可以簡單明了的以臉譜上的紅白黑色表示了。

     官方的曆史家代表著大傳統,其任務為“褒貶”,當然也盡力在使白者愈白,黑者愈黑,由他們烘托出來,這一時期“無道昏君”之多,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請注意錢穆在《國史大綱》裡所提出的:“荒蕩不經,其事幾乎令人難信。

    ”)劉子業為南朝之宋的“前廢帝”,他十七歲登基,在位十八個月。

    曆史紀錄上記載著他的異母姐山陰公主曾對他提出,“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妾惟驸馬一人,事大不均!”廢帝于是替姐置男妾之稱“面首”者三十人。

    司馬衷乃是晉朝的悲劇性皇帝,當他在位時,内戰爆發,戎狄交兵。

    據說随從報告他:“天下荒漠,百姓餓死”,他聞之而說:“何不食肉糜?”另外一位皇帝乃是南朝齊主“東昏侯”蕭寶卷,也是弱冠踐祚。

    他鑿金為蓮花貼地(蓮花乃佛教聖品),令他心愛的潘妃行其上,稱“此步步生蓮花也”。

     這三位昏君都被弑。

    劉子業如果真替姐設男妾,在男重于女的社會裡當然不能逃避譴責,可是暴露他舉動之荒謬,乃是在他被弑之後提出,并且文中還講到他寫的字不工整,這也算作他無德君臨天下的表現。

    山陰公主提到的兩性平等,不論其是否真确,看來其主張已遠逾五世紀中國習慣的尺度。

    我們既曾聽聞到法國大革命時,皇後瑪麗安東尼“沒有面包何以不食糕餅”的故事,則難能不懷疑晉惠帝司馬衷之何不食肉糜。

    這兩段故事距離一千五百年,隻是内容太過于相似了。

    另外我們也很難認為第三個被弑的蕭寶卷以蓮花在室内地上設計為不道。

    如果他的創作确如史書之所描寫,我們隻能欣賞其獨具慧眼的風格有如波蒂塞利(Botticelli)所畫的美人──她在《愛神的誕生》(TheBirthofVenus)中的姿态,隻是富于中國情調罷了。

    總之,藝術家的創造力和專制魔王的狂妄,當然是風馬牛不相及。

     在這種種故事中,作史者的态度,較諸他們筆下之題材還要值得考慮。

    有了以上的轶聞瑣事,這些曆史家提出一點令人特别注意之處,中國的專制皇權具有雙軌性格。

    皇帝以聖旨号召,固然從上而下有了自然法規的至美至善,可是生靈塗炭時,他也真要切身的負責。

    除非百姓安居樂業,為人君的不能安逸──這點早經孟子不斷的強調。

     【失望中孕育希望】 分裂期間并非皇室的血統退化,而隻是表現出當時組織的脆弱。

    朝代的統率力量,原來基于文教上的感化,現在全靠宮殿裡的紀律。

    其行動的範圍愈小,其上層所感受的壓力也愈大。

    這種道德上的壓力尤以南朝所感受的尤甚。

    流亡政府既稱受昊天明命,那麼它也要較北方夷狄高出一籌了。

     我們把環境上的情形全部托出時,即可以看出當日的發展實有前後貫通之處。

    既企圖恢複北土,則南方應有由強人領導的軍政府,可是其下層的支持尚付阙如。

    西安與洛陽失陷時,南渡的望族早已在叢山之中、濱水之處開發産業,自給自足。

    他們有相對的安全,于是對建康的流亡政府意存觀望。

    這南朝也效法晉成例,派遣皇室子弟到各重要州縣為太守刺史。

    可是他們缺乏爪牙下達鄉裡,其本身反為地方上有實力之人士支配,于是各州縣所出現的陰謀,較之宮中府中更為邋遢。

    如此一來,建都建康的短命朝廷較之北方也無甚出入。

    彼此都無力恢複由官僚組織作主的帝國體制,而彼此也沒有因全局之平衡構成一種封建的地方分權。

     建康即今日之南京,以後又稱金陵,其名字雖輝煌,實際上則為一種失望和堕落的氣氛籠罩。

    上層階級的富裕者,覺得無從發展其抱負甚至無從有效的利用其财富,隻能帶著勢利眼光,把錢花在自己身上。

    此時家族的聲望很被重視,有些甚至追溯到華北的幾代之前,于是修族譜成為一時的風尚。

    男人也塗朱飾粉。

    文人在骈文上用功夫,更是一時流行,其文句間的對稱和均衡極盡技巧之能事,反缺乏全篇的要旨和段落間的邏輯。

    于是建康成為“六朝金粉”的金陵,也就是中國的絲箔城市(China&lsquostinseltown)。

     可是失望的階段,也是複興再造的機緣。

    當然,儒教未曾完全斷氣,假使孔孟的影響全不存在,那麼這幾百年的曆史如何會寫得盡以嚴格的道德為标準,極盡其褒貶之能事?那麼寫曆史的人從何處找到原始的資料,又如何構成其下筆之宗旨? 出人意料的,對重造中國帝制體系最有實質貢獻的,卻是所謂的胡人夷人。

    為對他們表示敬意,我們應稱之為“非漢民族”或“少數民族”。

    其詳情待下章論述。

    此間應當提及的則是,少數民族在中國曆史裡再造帝國的關頭扮演重要的角色并不隻這一次。

    中國專制朝代的構成,多少倚靠一種間架性的設計,并且其國家必須容納農民大衆。

    草原地帶入侵的部落,因為其無牽挂,反能因為他們的簡單淳樸而建事功。

    隻是要使他們習慣于農業的環境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