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尴尬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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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幼儀沒向我承認,但我猜想徐家這麼需要她,讓她以這麼重要的地位回國,使她有受寵若驚之感。

    她對徐志摩新婦陸小曼的态度,似乎不如對林徽因那樣激烈,我為此感到欣慰。

     當幼儀說她覺得自己不如陸小曼有學問、沒喝過那麼多墨水的時候,我理解她的意思。

    幼儀表達自我的方式是行動勝過語言,而且似乎是以不及徐志摩和陸小曼那麼在乎自我的态度度過一生。

    她說她在德國那段日子一直都寫日記,可是在徐志摩和陸小曼于1927年出版他們的日記時,她将自己的日記付之一炬。

    她不想讓她的日記落到任何人手上,再和徐陸二人的日記一起出版。

     陸小曼的日記似乎非常能激發我的熱情。

    如果我是徐志摩,我也會覺得,我真的可以用自己的愛點燃這女人的情苗,從而改變中國。

     既是浪漫詩人和泰戈爾的翻譯人,又是陸小曼的熱情追求者,徐志摩成為舉國皆知的名流。

    他的作品從歌頌哈代(ThomasHardy)和曼殊斐兒(KatherineMansfield)等作家的文章,到介紹文藝發展的散文,都擁有廣大的讀者群。

     同時代的浪漫詩人郁達夫在大約十年後,曾為文評論徐志摩和陸小曼之間禁忌的愛情: 忠厚柔豔如小曼,熱烈誠摯若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發放火花,燒成一片了,那裡還顧得到綱常倫教?更那裡還顧得到宗法家風?當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際社會裡成話柄的時候,我就佩服志摩的純真與小曼的勇敢,到了無以複加。

     徐志摩和陸小曼的婚禮于1926年10月3日在北京北海公園舉行,由徐志摩的老師梁啟超擔任證婚人。

    他在場發表了一席語驚四座的講話,表示他不贊成徐志摩的所作所為,認為他們兩人從事的是不道德的勾當。

    梁公說他和别人曾經嘗試勸告徐志摩不要舉行婚禮,但終告無效。

     “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面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後務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hellip&hellip”梁啟超如此訓誡徐志摩。

     他話講到一半,徐志摩便起身對梁啟超說:“請老師不要再講下去,顧全弟子一點兒面子吧!” 我爺爺,也就是幼儀的八弟,參加過這場婚禮,而且在1984年到康涅狄格我爸媽家的時候,跟我提過這件事。

    他告訴我,徐志摩事先就已經知道梁啟超會在婚禮上批評他。

     “那徐志摩幹嗎還讓梁啟超緻辭?”我問。

     爺爺說:“第一,他讓梁啟超那樣抒發己見,是給他面子。

    ” 我同意這點。

     爺爺又表示:“其次,這是給張家面子。

    ” 我就說我懷疑徐志摩考慮過這點。

    事實上,我認為徐志摩讓梁啟超講話的主要理由,是想彰顯他自己反對舊禮俗的行為本質。

     爺爺聽了似乎對我頗為惱怒,他說我對徐志摩不夠尊重,我應該試着深入了解他,因為徐志摩以他的才華帶給張家人極大的光榮。

     我自己也因為爺爺對徐志摩佩服得五體投地而頗感氣憤,他欣賞徐志摩的程度似乎大過欣賞自己的姐姐。

    爺爺到美國東部探訪的時候,和我們一起住在康涅狄格家中。

    幼儀待在我們家的時候向來都很自在,可是一有爺爺在場,就顯得不自然又拘謹,說起話來帶着尖銳而且比平常用力的噪聲,好像擔心爺爺會質疑或譏笑她的權威似的。

    而事實上,爺爺的确有把她的意見看得微不足道的傾向。

     我覺得他們的處世風格有極大的沖突,爺爺平時那種幽默、愛說笑的态度(張家每個人都說這點最像徐志摩的個性),似乎被幼儀那正經八百的态度給壓了下去。

    我敢說,這正是徐志摩和幼儀相處的時候經常發生的情況。

    1985年,爺爺臨終之前,告誡我在研究和寫作之時要“對徐志摩仁慈一點兒”,而且要求在他的喪禮中朗誦一首徐志摩的詩。

     從我突然離開北京回上海給媽媽送終,一直到追悼爸爸的最後一天,已經過了将近五個月的時間。

    離開北京這麼久,我取消了房子的租約,又把阿歡轉到上海的學校。

     喪禮過後,我決定還是不要給小孩轉學比較好。

    雖然我想留在上海,可是我負擔不起上海的生活費。

    張家全家的經濟負擔現在都落在四哥身上,他同意我的看法,認為我和弟妹繼續住上海家裡的話費用太高了。

    其實他一直在替爸爸媽媽付房租,可是喪禮的開銷讓他破費了,所以他想放棄租約。

     當時我每個月還能從徐家收到二百元,我就告訴四哥,我可以帶着弟妹住到鄉下;他也同意。

    于是四妹、八弟、阿歡和我搬到離上海半個鐘頭火車車程的一個小鎮,由我支付房租和夥食錢。

    四妹有住在城裡的大姐和大姐夫給她零用錢,他們偶爾也會叫她過去住住。

    當時二十四歲的八弟,在一家銀行找到第一份差事,每天和阿歡一起乘車往返。

     那時候四哥和四嫂住在城裡,在一個外國租界裡面有棟迷人的房子;大家都認為很有聲望的中國人才會住那兒。

    四哥當時是中國銀行總經理,還沒當上總裁。

     四哥告訴我,有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媽媽的靈魂出現在他的卧房。

    她飄浮在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