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感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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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三百元,這使得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教養兒子。

     徐志摩和陸小曼婚後大概過了一個月,我收到老爺和老太太從天津拍來的一封電報。

    我很訝異這對老人家竟然離我這麼近,我還以為他們在硖石呢。

     電報說:“請攜一傭來我們旅館見。

    ” 我到天津以後,看到老爺和老太太非常煩惱的樣子。

    可見徐志摩和陸小曼在婚禮後已經去硖石探望過他們了。

     “陸小曼剛來看我們,”老太太想起他們見面的情形,怒發沖冠地開口說,“可是她竟然要求坐紅轎子!”這種轎子需要六個轎夫扛,而不是通常的兩個人,而且一個女人一生隻坐一次。

     “還有啊,”老太太繼續說,她話講得太快,聲音都發抖了,“吃晚飯的時候,她才吃半碗飯,就可憐兮兮地說:&lsquo志摩,幫我把這碗飯吃完吧。

    &rsquo” 我想,連八歲的阿歡都知道把飯吃完是種禮貌。

    米是中國的主食,無論什麼階段、什麼形态都受重視,包括稻谷、稻田、糯米、稻穗、去殼的米和煮熟的飯。

    為了對播種、耕作、收割和去糠的農夫表示尊敬,每個人的碗底連一粒飯都不應該剩下。

     老太太說:“那飯還是涼的,志摩吃了說不定會生病哪。

    ” “現在,你聽聽陸小曼下面做什麼,”老太太接着說,“吃完飯,我們正準備上樓做自己的事,陸小曼轉過身子又可憐兮兮地對志摩說:&lsquo志摩,抱我上樓。

    &rsquo” 我一直覺得把女人抱過門檻這種西方才有的風俗很特别。

    而且硖石家裡的樓梯特别長,大概有五十級。

     “你聽過有這麼懶的人嗎?”老太太差不多是尖叫着對我說,“這是個成年女子啊。

    她竟然要我兒子抱她,她的腳連纏都沒纏過哪。

    ” “那天晚上,老爺跟我講:&lsquo我要坐下班火車離開這裡。

    你打理打理箱子,告訴用人一聲,弄好了再與我碰頭。

    &rsquo” “所以,我們就到北方來找你啦,你是我們的兒媳婦嘛。

    ”老太太的話到此打住。

     老爺和老太太置我于一個多麼别扭的地位啊!我知道徐志摩一定會惱羞成怒。

    結果我猜得很準。

    當我把徐家二老從天津帶到北京家中,就接到了徐志摩打來的電話。

     他問我:“你寫信給他們,要他們去找你。

    是不是?” 我說:“不是這樣。

    我何必這麼做?” 徐志摩說:“教陸小曼沒面子啊!” 我并沒有叫徐家二老來,他們隻不過是不了解陸小曼的新作風罷了。

    徐家二老搬來和我同住的時候,還差幾天就是慶祝時間長達三個月的農曆春節了。

    我們一起共度佳節,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阿歡收到好多禮物,老爺和老太太甚至還記得我生日是農曆最後一個月的二十九日。

    這段日子我試着不去擔心單獨留在硖石的徐志摩和陸小曼。

     事有湊巧。

    新年過後不久,我收到一封電報,上面說媽媽病重;于是徐家二老得回硖石去了。

    我立刻帶着公婆前往上海。

    他們先待在一家旅館,再回硖石,那時徐志摩和陸小曼還住在那兒。

     我抵達家門不到十天,媽媽就去世了,享年六十二歲。

    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圍在床邊,為失去媽媽哀傷。

    喪事由我一手操辦。

     我在媽媽咽下最後一口氣以前,在她嘴裡放了個布包,裡面裝着一顆珍珠、一粒紅寶石、一塊玉石,以及金子和銀子。

    這是給将來讓媽媽進入冥府的龍吃的東西。

     然後我叫用人替媽媽淨身,再給她穿上七層七彩壽衣:頭四層有長褲,材料分别是白絲綢、淺藍絲綢、深藍棉布和暗藍絮絲綢布;第五層和第六層是兩件白色長袍;第七層是繡着金線銀線的白絲禮服。

    我叫用人在禮服下擺四角和每隻鞋上縫顆珍珠,這些珍珠是領着媽媽進入來世的明燈。

     第二天,幾個和尚來接引媽媽的遺體。

    遺體放在一塊木頭上,他們把它挪到一門棺材裡,再把沒有封蓋的棺材停在屋裡超過百日。

    屋裡充滿了誦經的聲音。

     我母親過世後,我父親說,人生好像沒有什麼樂趣可言了。

    他們在父親出世以後就被互訂終身,而且一起過了很長一段幸福的日子。

    母親走了,教父親怎麼過活?所以她逝後百日,他也傷心離世。

     父母都不在了,我和兄弟姐妹覺得好像被遺棄在世上似的。

    你爺爺對我說:“現在,世界上再也沒人會責罵我們,教我們明辨是非了。

    ” 徐志摩沒有出席任何一場我父母的大殓儀式。

    我并不指望他為了我的情面到場,卻希望他能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露面;可是我兄弟并沒有因為徐志摩缺席而覺得受辱。

    我在沙士頓的時候,二哥曾經寫信告訴我,他覺得我們離婚的消息就像我們的父母辭世一樣讓他難過。

    二哥愛徐志摩的程度,不亞于愛我們的父母,他當然會寬恕徐志摩沒去參加喪禮。

     原題《追悼我的彼得》,載《現代評論》第2卷第36期(1925年8月15日),後收入散文集《自剖》(上海,新月書店,1928年1月初版)。

    &mdash&mdash編者注 劇目是《春香鬧學》。

    &mdash&mdash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