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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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就可以憑意志力讓我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起先以為是我不能自立,才讓徐志摩對我退避三舍的,可是事情并不如此單純。

    他每天早上都穿着漿得筆挺的尖領襯衫和釘了三顆扣子的毛料夾克,行為舉止也像這些穿着一樣洋化。

    對我來說,他就是個外國人:言談間加重語勢時,手裡拿的是一根燃着的香煙,而不是一把折扇;喝的也是加了糖和奶的淡色濃茶。

     有一次,徐志摩把一個名叫狄更生(GoldsworthyLowesDickinson)的人帶回家,稱他為“Goldie”。

    我知道這是安排徐志摩到康橋大學讀書的人之一。

    當他用英文和狄更生交談時,他的确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

    跟朋友在一起的徐志摩總是那麼樣的快活,但我能看出他特别喜歡狄更生,雖然我隻看過他們兩人在一起一次。

    我看到他手舞足蹈,聽到他言語中滿是崇敬。

    當他送走狄更生返回屋裡面對我的時候,又露出全然不屑的神色。

     于是我對徐志摩起了反感。

    雖然他從不辱罵人,可是平常一到晚上,他就不高興看到我在那兒。

    當陽光普照、他不必和我長時間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對我擺出平和甚至愉快的态度。

    到了黃昏時分,某種憂郁的神情仿佛無可避免地降臨到他臉上。

    當黑夜來臨,他向朋友道過晚安之後,他好像又敏銳地察覺到了我們厮守的命運。

    自從我到歐洲以後,我們又自然而然地成為沒有感情的夫妻。

    有一次,他和我一起躺下後,他的呼吸聲不但沒有緩和下來,反而因為覺得挫折和失敗而揚起&mdash&mdash在這世界上,他最想做的事便是擺脫我,卻敗給了我的肉體,并對我們要在一起這件事感到氣餒。

     早在倫敦時期,我就懷疑徐志摩有女朋友了。

    有一次,我們搭乘一輛公共汽車&mdash&mdash我想是前往南安普敦(Southampton)訪友時搭的那輛吧&mdash&mdash我一個人坐在靠近車尾的位子上,徐志摩和一位男性朋友坐在車子前頭離司機不遠的地方。

    從司機那面大型後視鏡反射的影像中,我可以看到徐志摩和他朋友正在深談。

    在某一時刻,徐志摩一邊示意他朋友别開口,一邊指指坐在後面的我。

    而我直到那時才發現,自己一直在觀察他們。

    我想知道,徐志摩還有什麼想瞞着我的事? 同時,我也好奇,他為何會為了瞞住我這件事而心浮氣躁。

    也許他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是很西化的,但在中國,男人納妾是很正常的事。

    他父母替他挑選大太太,也就是原配夫人,他自己物色小太太,也就是妾&mdash&mdash至于娶幾個,就看這男人有多大财力了。

    原配夫人不能反對他娶小老婆,她其實有義務歡迎小老婆入門。

    “妒”是“七出”(男人可以休棄女人的七個理由)之一。

     男人納妾的理由有二,主要理由是大太太不能生兒子。

    就拿徐志摩老師梁啟超的原配夫人做例子吧。

    她沒生兒子,隻生了個女兒,生的時候年近四十歲,正和梁啟超住在日本。

    由于無法履行對梁家的責任,她就回國挑了個小老婆,帶着這個二太太一起回日本。

    這位大太太被教養得很正統,知道她對梁家的責任。

     男人納妾的第二個理由是他想擁有她。

    老爺就是想擁有很多女人&mdash&mdash東西南北各有一個&mdash&mdash正如徐家用人說的那樣。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邀請這些女人中的一個到家裡和我們住在一起,而接受她則是老太太的責任。

     那天坐在車上,我讨厭自己心裡難以平抑的失望,試圖盯着車窗外的風景看。

    我早該料到徐志摩有女朋友的,要不然過去他在國外那兩年,為什麼沒來信要我去呢? 美國政治家。

    &mdash&mdash譯者注 英文版作“withfourchineseroommates”,台灣智庫版無此注釋,此處以英文版為準。

    &mdash&mdash編者注 見《我所知道的康橋》。

    初載于1926年1月16日、25日《晨報·副刊》。

    &mdash&mdash編者注 指劉崇傑一家。

    劉崇傑(1880&mdash1956),字子楷,福建閩縣(今屬福州市)人,1920年開始擔任中華民國駐西班牙(時稱日斯巴尼亞)兼葡萄牙特命全權公使。

    陳從周編《徐志摩年譜》中作“劉子锴”。

    &mdash&mdash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