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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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什麼。

    然後,他瞪着算盤(商人算賬的工具)發呆,又瞧了瞧那把裁縫師用的量身尺。

    最後,他的目光盯住盤子正中的一樣東西,着迷了一會兒,就伸手去抓。

    那是徐志摩的毛筆。

     多聰明的男孩子啊!我感到很自豪。

    他剛才的舉動意味着他以後要成為一個讀書人,就像徐志摩和我的兄弟們一樣。

     老爺突然興奮地把阿歡騰空舉着蕩來蕩去說:“又一個讀書人!我們家孫子将來要用鐵筆啰!”他引用重要政府文告裡常用的一句話,對老太太誇口說:“鐵筆不改。

    ”他的意思是希望阿歡有朝一日會撰寫政府律令。

     幾個月後,也就是1918年秋天,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我們又慶祝了一番。

    二哥自德國歸來以後,在上海辦了一份獨立的報紙;1919年,他與梁啟超等人打算組成非正式代表團開赴巴黎,為和會做些工作。

    我正好回娘家探望父母,所以在二哥行前不久見到了他。

     二哥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到西方與徐志摩團圓呀?” 我聽了詫異地看着二哥。

    徐志摩去美國已經半年了,我從沒想過要與他團聚,因為我以為我的責任就是和公婆待在一起。

     “你已經對徐家盡到責任了,”二哥這麼說,好像他聽到了我的想法似的,“現在你應該跟丈夫在一起,甚至可以到西方求學。

    ” 像新式女子那樣到西方求學?像徐志摩和我哥哥一樣學習外文?這意見引起了我的興趣。

    然後我想到了公婆。

    徐家會讓我去美國嗎?他們會替我付學費嗎?于是我告訴二哥,隻有在徐志摩來信要我去的情況下,徐家才可能讓我去,因為他們不會拒絕兒子。

     二哥向我打包票說:“徐志摩會來信要你去的,他會希望你了解西方。

    ” 二哥和徐志摩是摯友,所以我相信他說的話,而且興奮地懷着憧憬,回到硖石。

    我嫁到徐家差不多四年了,而徐志摩放假時我和他共處的時間,加起來大概隻有四個月。

    我渴望能像跟哥哥弟弟聊天那樣,和徐志摩交談;我想幫他忙,助他得到成功與榮譽。

    有一次,我幻想我們像夥伴一樣待在簡樸的家中,他正研究學問,我準備兩人的飯食。

    還有一次,我幻想自己穿着西服,抱着書本,和徐志摩并肩走去上課,就像以前我和大姐在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學校讀書時一樣。

     現在,每次家人朗讀徐志摩的家書時,我就等着聽他在結尾提到我的部分。

    他的來信上頭收信人總是寫着父母的大名,在信尾才問起我和阿歡的近況。

    這是很孝順的做法,因為夫妻在公婆面前應當保持距離。

    有一回,徐志摩要求我整天跟着阿歡四處轉,然後寫下他說的或他做的每件事情。

    還有一回,他要求看看阿歡的畫和他剛開始學寫的毛筆字。

    可他還是沒有來信要我們去。

     1919年春天,中國得知了在巴黎協商的和約條款:作為同盟國之間秘密協定的一部分,山東(孔子的出生地)将被割讓給日本。

    中國多年來對外國帝國主義勢力的憎恨,因為同盟國背信棄義事迹的敗露而被觸發。

    1919年的5月4日,北京天安門廣場上,有大約三千名學生舉行了一場群衆示威活動,要求政府拒絕接受和約條款。

    他們高喊着:“打倒帝國主義!還我山東!”“抵制日貨!” 第二天,全國各大城市的學生紛紛加入了當地的示威行列,廣泛的抗議工潮也随之形成。

    愛國主義的浪潮就此席卷全國,數以千計的工人碰面讨論抵制日貨事宜。

    6月5日這天,上海大約有兩萬名工人号召罷工,這事件波及許多企業,日本人擁有的一些棉紡廠也跟着遭殃。

     老爺暫時關閉了上海的幾家店鋪,待在硖石家中閱讀報上的報道。

    學生和工人最終赢得了鬥争的勝利,政府釋放了被捕的學生,同時表示中國不接受這項和約。

     從歐洲回來的二哥對示威活動的成果感到興奮。

    後來他問我:“徐志摩來信要你去了沒有?” 我搖搖頭。

     他說:“他這麼久沒寫信給你,一定是出了什麼岔子。

    ” 二哥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大概一年以前徐志摩對我說過一些話,那時我還沒懷孕。

    他說,全中國正經曆一場變局,這場變局将使個人獲得自由,不再愈發屈從于舊習俗。

    他好像被關在籠裡的動物那樣踱來踱去,說他要向這些使他無法依循自己真實感受的傳統挑戰,成為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

     我記得我雖然對他這番說辭感到吃驚,可是我既不擔心,也不懊惱。

    我小時候聽說過的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