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三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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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夢想我會變成的太陽姐妹中的一個,也不像阿嬷想要我變成的月亮姐妹中的一個。

     徐志摩回家以後那幾個星期,老太太一直緊盯着我。

    有一天吃午飯的時候,我沒有胃口,她就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然後以肯定的語氣說:“你有喜了。

    ” 她會比我先知道這件事,可真奇怪!可是結果被她料中了。

    懷胎頭三個月,我害喜相當厲害。

    但從第四個月起,我能感覺到孩子在動的時候,就開始盼望肚子裡是個男孩。

     我已經告訴過你,中國的女人是一文不值的,現在我要告訴你為什麼。

    人死的時候,是從陽世轉到陰世。

    女人、陰性、月亮,以及所有被動和幽深的東西,都屬于陰界;男人、陽性、太陽,以及所有強勢和崇高的東西,都屬于陽界。

     你可能覺得這麼分有失公平,可是中國人認為,隻有男性&mdash&mdash兒子、孫子、曾孫,還有永無止境的後繼者&mdash&mdash身上才有陽界祭奉陰界祖先的适當成分。

    好好敬奉祖先,并且維持陰陽界平衡是很要緊的事,要不然死者會離開陰界,變成孤魂野鬼侵犯陽界。

    而我們女人隻有依靠為夫家生育子嗣,才能保住在陰陽兩界的地位。

     這就是中國人喜歡男孩,尤其是長子的原因了。

    記得我聽說過,鄉下地方有個小老婆生了個女孩以後,非常擔心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就要産婆立誓保密,把女兒打扮得像個男孩,一直到事情再也無法隐瞞為止,中間經過了十五個年頭。

    你能想象這種事情嗎?雖然我也想要個兒子,可是随着懷孕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自己發誓,如果我生的是個女娃兒,我不會那樣對待她;也不會把她的八字别在襁褓上,然後把她丢在田野裡,讓發現她的人把她當童養媳馬上嫁掉;更不會把她的腳纏起來和限制她求學。

     媽媽依照新娘的母親應該遵守的禮俗,在我懷胎最後幾個星期來看我。

    自從婚禮之後,她就沒再來過硖石,這是她僅有的幾次能來的機會。

    她帶着一捆嬰兒衣服來到我床邊,我動作飛快地把那捆衣服從床上抖過,想讓整捆衣服自行松開,飛散到床上。

     結果衣服并沒有散開。

    媽媽搖搖頭說:“啊,好吧!你生的時候會痛很久。

    ” 我抱怨說:“是你沒把它綁對嘛!拿來我瞧瞧。

    ” 媽媽就說:“不要強辯。

    ”然後示意用人拿個托盤來我床上,盤子上有一大碗特别準備的白飯,媽媽在白飯下面的碗底交替擺了一圈肉丸子和水煮蛋。

    我拿起媽媽遞給我的筷子戳到碗底,結果筷子那頭帶起一顆肉丸。

     媽媽皺着臉說:“唉,是個女孩,不是男孩。

    ” 我擡起頭看着她說:“要是你給我普通竹筷子的話,說不定就有好結果。

    可是你給我的是象牙筷子,它們滑溜溜的,一戳就戳到肉丸,戳不到蛋呀!” 媽媽說:“别嘴硬,認命吧!是女孩。

    ” 我頑固地說:“我不是嘴硬,我是說象牙太滑了。

    我們等着瞧吧!看看是不是男孩。

    ” 生産的時候,我暈了過去,可是沒人叫醒我,他們懶得叫。

    後來我是因為生下兒子,産婆尖叫“是個男孩”才醒轉過來。

    通常,以前鄉下人不會這樣子,因為他們不想讓神明知道家裡生了男孩,否則神明會把他帶走。

     我公婆極為激動。

    他們送了一堆紅蛋出去,向大家宣布徐家的新生子嗣來人間報到的消息。

    我躺在床上聽他們慶祝,覺得大為寬心。

    能把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帶到這世上,真是有福氣!我一見他就很疼愛,祈求他會在我老的時候善盡孝道,讓我安享晚年。

     子嗣的問題既然解決,徐志摩就得到父母許可負笈海外了。

    1918年夏天,我們的兒子出生還沒多久,他便離家前往位于馬薩諸塞州(Massachusetts)渥塞斯特(Worcester)的克拉克大學(ClarkUniversity)攻讀銀行學和社會學。

    他和大多數初為人父者一樣,好像一方面覺得得意,一方面又有點兒害怕自己的兒子。

    然而,他對我的态度還是一樣。

    當我向他告别的時候,他仿佛早已遠去。

    說不定,他從來就沒待在那兒。

     此處遵英文版,台灣智庫版對此部分進行了詳細描述:“這次面談以後,徐志摩寫了封措辭謙卑的信函給梁啟超,表達他的敬意和熱愛,後來梁啟超就收徐志摩為弟子。

    徐志摩在家書的結尾引用了一本著名小說(譯注:指《紅樓夢》)裡一句話說:“弟子的也該燒了。

    ”他認為自己的文章和梁啟超的一比,就變得一文不值了。

    &mdash&mdash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