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子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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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也聽過很多爸和伯祖們求學時代的故事,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交織在一起,讓我以為嘗嘗做學生的苦滋味也不錯。

    爸說,張家不再寄那麼多錢給在日本念書的二伯祖和四伯祖後,兩兄弟窮得不得不一次隻買一本書,讀完以後,還給書店,再買另一本;而且他們隻買得起一條洗面巾,所以必須剪成兩半來用。

     我上學以後,雖然買得起任何我喜歡的包書紙,卻是班上唯一用牛皮紙袋包課本的人。

    我的第一條洗臉毛巾,也是一直用到中間破了個洞才換,後來我把它貼在剪貼簿裡作紀念,可見張家人自我犧牲的故事有多大的影響力。

     爸告訴我,幼儀在20世紀70年代初剛搬到美國時,來過康涅狄格家裡一次。

    事後她寫信給住在舊金山的爺爺,為了我們家每個小孩都有自己的書桌和台燈這件事稱贊了爸媽一番。

    當奶奶把幼儀的信讀給爸聽的時候,他非常得意,也松了口氣。

     每次我們去探望住在舊金山的爺爺奶奶時,他們都會交給我們一小件功課。

    有時候是要我們拜谒二伯祖和四伯祖的陵墓,有一次是派我們去中國城中央的一座橋,把刻在橋邊圍牆幾塊銅匾上的儒家“五德”抄錄下來,我把其中的故事寫在我用來畫馬的簿子裡。

    我們抄寫“五德”的時候,有位和爺爺年紀相仿的華裔老先生走過來說:“很好,很好。

    這是你們必須知道的。

    ” 媽也是教育家,我們總是趁她準備飯菜時在廚房做功課,她會就地取材給我們上一課,譬如講到烤東西,就做分數加法。

     我讀初高中的時候,一放學就必須馬上回家做功課,這樣才可以在媽回到家後、吃晚飯前,問她任何(譬如微積分或幾何方面的)問題。

    媽不會回答的東西,她就去問爸。

    晚飯過後,他們便要求我再多念點兒書。

     有天晚上,媽上樓檢查我用功的情形。

    第二天有微積分大考,為此爸媽已經花了整個星期幫我準備。

    媽上樓以後,發現我沒有為第二天的考試溫書,反而在計劃要穿什麼外出服。

     于是她火冒三丈,說:“你哪裡有毛病啊?”她對我失望之至,考後幾乎整個周末都沒和我講話。

     1949年爸的家人離開中國大陸以後,他就住到日本,後來又住在巴西。

    去國六年之後,他進入長島一家預備學校就讀。

    身為校内少數華裔之一,他被冀望要有好的表現,結果他和學校唯一的非裔美國人果真以班上最優異的成績畢業。

     高中畢業後,爸進了麻省理工學院。

    他找了份差事,是在自助餐廳裡收集食客用過的餐盤和托盤,然後堆成一摞送去清洗。

    有幾個從香港來的男生曾經把食物倒在托盤上,故意給他弄得裡面髒兮兮的。

    他們知道爸的家人在中國曾是何許人物,說爸隻不過是為了好玩裝窮。

    我問爸他被如此對待時做何感想。

    爸說,他把這整件事當作水過鴨背,不讓它影響自己。

     但願我也有這樣的适應力。

    爸媽由衷地相信,中國人如果不比外國人強的話,至少也是和他們平分秋色。

    每次爸那些耶魯大學的同事自誇他們是“五月花号”乘客的後裔時,他隻是溫和地笑笑,一副被美國那尚屬年輕的曆史逗樂的樣子。

    爸媽把非華裔都叫作“外國人”。

     媽告訴我,她來美國以前,曾在雜志上看過外國人的照片,當時她心想:好醜啊!1949年她從中國搭乘“威爾遜總統号”汽輪到美國時,認為身邊那些外國人長得碩大、多毛、蒼白,活像鬼一樣。

    搭船的頭一天晚上,她和家人坐着吃晚飯時,看到鄰桌的外國人正在享用蜜桃冰激淩。

    當時九歲的她和姐妹們聽說西方的每樣東西都比較大。

     于是,她們一邊指着隔壁的桌子一邊說:“看那幾個蠻子吃的大荷包蛋!” 即使聽了這些故事,我還是渴望被我那些白人同伴接納。

    記得有一天我哭着放學回家,因為學校的小朋友取笑我,尤其是一個名叫道格拉斯的男生。

     “ching-chang-chong”&mdash&mdash老師一離開教室,道格拉斯就這樣大喊。

     “chingchong,wing”&mdash&mdash他在走廊、餐廳和校園裡反複這麼唱着。

    一天裡隻要老師沒看到,他就跑下位子朝我扮鬼臉,用手把眼睛和鼻子捏得扁扁的。

     爸教了我一招還嘴的辦法,說是可以讓道格拉斯永遠閉嘴,一聲不響地爬着走開。

    那是我說得出口的最難聽的話,難聽到我得向自己保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