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嘉國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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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次次的家族聚會裡,我反複聽到張家人在1949年以前的故事,内容都與他們的成就、家庭和諧,以及才幹有關;可是隻有幼儀告訴過我“轎子事件”,别人從未提起或傳述過這件事,好像那是個見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要是曾經有人跟我分享這故事,我相信我會更了解張家人,而不會把他們的自尊誤解為自大,或把他們力求完美的欲望誤解為獨善其身。

    我始終好奇自己能不能達到他們的成功标準。

     對我來說,我們張家的那些英勇插曲,就像一場鮮活的記憶。

    從爸或許媽,還有圍坐在四姑婆家那張桌子四周的所有親戚口中傳出的故事,一直是栩栩如生。

    張家人雖然富有,卻以不屑與金錢為伍而出名;雖然精明能幹,又有良好的社會關系,卻以不屑玩弄政治權謀著稱。

    爸很喜歡提起當年周恩來(那時是共産黨和國民黨之間共産黨方面的聯絡人,後來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和外交部長)到他家和國民黨員商讨大事,他卻跑到露台騎了幾個小時三輪車這檔子事。

    20世紀40年代中期,大家認為張宅是立場中立的場所,可以作為兩個黨派非正式會面,以及嘗試讨論意識形态差異的地方。

     我爺爺(幼儀的八弟)張嘉鑄在20世紀30年代開發出黃豆的一種革新用途,并成立“中國蔬菜公司”。

    他二哥張嘉森所組織的國家社會黨,後來在台灣地區的政壇還占有一席之地。

    四哥張嘉璈曾領導中國銀行。

    早在我了解“伯祖”這名詞是代表血親的稱謂以前,我就知道伯祖們的豐功偉績了。

     即使在1949年離開中國大陸以後,張家人依然表現傑出。

    就我記憶所及,我爺爺奶奶自60年代末由巴西來美國之後,雖然沒再工作過,卻在舊金山繼續過着出手大方的生活。

    四伯祖張嘉璈任教于斯坦福大學,學校在他過世後,把胡佛研究所的一間閱覽室題獻給他。

    二伯祖張嘉森則繼續為他創辦的中國民主社會黨尋求支持。

    新加坡于1965年獨立時,首任總理李光耀還邀請二伯祖到新加坡,協助他成立政府。

     雖然我以爺爺和伯祖們為傲,但我不知道自己敢于向他們認同的程度有多少。

    他們都是張家的男人,而每當張家人談起幾個姑婆,也就是張家的女人時,都是稱贊她們婚姻美滿,嫁了個博學或富有的丈夫,以及在社交場合中具備文雅的應對技巧。

    張家女人被評斷的标準,顯然有别于張家男人。

    而我擔心,這種标準會遺留在我這個從未到過中國的張家第一代華裔美籍女孩身上。

     我認為張家人就代表中國人,并未在兩者之間劃分界線,也未曾發覺有多少事情對張家人而言是具備特殊意義的,譬如他們的尊嚴、他們的正義感。

    媽的娘家在中國也很知名,我在耶魯大學的一個中文老師把她家比作“順風威士忌”之家,因為他們改良了廣受歡迎的茅台烈酒。

    尼克松總統于1972年初訪中國大陸時,就是接受這種酒招待,但是媽家裡的人很少像張家人那麼愛讨論自家的傳統。

     雖然我希望自己能像幾個伯祖那樣功成名就,但爺爺奶奶隻有一次在豪華的中餐館裡注意到我“像個小公主”一般坐得又挺又高時,才說過我是“地道的張家人”;再不就是稱贊過我那長在“張家真傳”臉蛋上的高額頭。

     張家長輩在與我哥哥說話的時候所表達的意思,顯然清楚得多。

    哥哥小時候很早熟,大家都指望他成就偉大事業。

    爸媽還是白天要工作的研究生時,爺爺曾到劍橋市的爸媽家探望過一次,他問四歲的哥哥說:“你認識波士頓嗎?”哥哥答說認識。

     第二天早上,爺爺帶着他搭乘地鐵到波士頓市中心,他充滿期待地看着哥哥說:“好了,你走前邊,帶我領略下波士頓吧。

    ”哥哥聽了,露出狼狽的樣子。

    爺爺說:“我還以為你說你認識波士頓呢!” “我認識呀!”哥哥擡頭挺胸說,“是B&mdash&mdashO&mdash&mdashS&mdash&mdashT&mdash&mdashO&mdash&mdashN。

    ” 當時,爺爺對哥哥真是失望透了。

    事後,他經常把這故事當笑話講給哥哥聽,在我看來,他的語氣中卻總是深含哥哥沒有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