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監倉的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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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法,豈将孤直犯龍鱗。

     茱萸欲把人留楚,苜蓿方枯馬入秦。

     訪古尋碑可銷日,秋風原上足麒麟。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四十一 歐陽修這一次的外放,判吏部南曹、太常博士、集賢校理吳沖上書辨白,沒有得到解決。

    知谏院範鎮又言铨曹承禁中批旨,疑則奏禀,此有司之常,讒人以此為言,從此以後,誠恐上下駭懼,沒有人更敢提出不同的主張。

    宰相劉沆也請仁宗把歐陽修留下。

    八月間仁宗命歐陽修留京,修《唐書》。

    九月間以修為翰林學士。

     七月間馬遵奉命到宣城,堯臣和他是舊交,因此感到格外高興。

    九月馬遵又奉命調京東轉運使,堯臣有詩: 九月陪京東馬殿院會疊障樓 誰言天去遠,山上有樓台。

     峰色引溪色,共入茱萸杯。

     行當登泰山,雲掃日月開。

     柏烏與城烏,兩處休鳴哀。

     &mdash&mdash同前 疊障樓是宣城的名勝,馬遵原來是殿中侍禦史,新調京東,所以稱為京東馬殿院,柏指禦史台,城指宣城,因為馬遵調京東路,詩中指出泰山,所以要求柏烏城烏,不必因為馬遵的遠去而悲哀。

     馬遵在宣城的時間是不長的,可是宣城的一批朋友們堅決要留他。

    馬遵聽到他們把溪口用鐵索攔斷,眷屬的大船顯見是開不出去了。

    怎麼辦呢?馬遵把馬匹寄頓在堯臣家裡,一邊和朋友們喝酒。

     “殿院還是多留幾天吧。

    ”朋友們再三和馬遵說。

     “是啊,正是我也舍不得離開宣城,樂得和大家多盤桓幾天。

    京東的工作,好在也不急于上任,多留幾天,還不是一樣。

    ” 那時代地方上有官妓,她們的任務多半隻是在地方官宴會的時候陪酒,有時逢時遇節,也到官廳應差。

    這一次馬殿院奉調離任,當然她們都得前來伺候。

     馬遵看到她們來了,樂呵呵地吩咐她們剝榧子下酒。

    座上的朋友們正在喝得高興,舉杯行令,一個個都有些醉意了。

     不知是哪一位心細地問起來:“馬殿院哪裡去了?” “仲塗,你往哪去?”大家都在嚷着。

     可是馬遵久已從疊障樓下山去了。

    踏上大船,船家奉到他的吩咐,船舻都用溪水浸濕,開出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

    到得溪口,斬斷鐵鎖,大船随着溪水的沖擊,一開就是十多裡,朋友們再要攔阻,到哪裡去攔阻啊? 天明以後,堯臣一想,這又是一首詩題,連忙寫好寄給馬遵。

     宣城馬禦史酒闌一夕而西因以寄之禦史嘗留老馬與予仆 三更醉下陵陽峰,平明溪上去無蹤。

     叉牙鐵鎖謾橫絕,濕橹不驚潭底龍。

     斷腸吳姬指如筍,欲剝玉棐将何從。

     短翎水鴨飛不遠,那經細雨山重重。

     卻顧舊埒老病馬,塵沙曆盡空龍锺。

     &mdash&mdash同前 關于官妓,還有一個故事。

    馬遵離開宣城以後,有一位呂士隆來做宣州知州了。

    這一位呂知州是主張維持風化的,因此不斷尋官妓們的事故,有時甚至給她們一頓杖責。

    這是她們吃得消嗎?但是對于一位維持風化的州老爺,她們能說什麼呢?可是呂知州還是一位愛好女人的人物。

    恰巧杭州一位妓女,路經宣城,給呂知州留下來。

    一天,呂知州對于宣城官妓又在進行杖責了。

     官妓看到大棒,眼淚都掉下來。

     “哭嗎?”呂知州高聲說,“還得重重地打。

    ” “杖責是應得的,”官妓說,“可是杭州人聽到也不敢留下了。

    ” 呂士隆把手一揮,官妓們僥幸逃過一關。

     堯臣是同情官妓的,對此也有一首詩。

     打鴨 莫打鴨,莫打鴨,打鴨驚鴛鴦。

     鴛鴦新自南池落,不比孤洲老秃鸧。

     秃鸧尚欲遠飛去,何況鴛鴦羽翼長。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四十三 和堯臣來往的,還有詩人郭祥正。

    他是當塗人,和堯臣、歐陽修、王安石、蘇轼甚至黃庭堅都有來往,看起來是一位高齡的作家。

    這時他還年輕,從當塗騎着一匹瘦馬,興緻勃勃地來到宣城。

    他和堯臣談詩,也談到歐陽修。

     堯臣好久沒有看到歐陽修了,問起他的新作:“永叔有信來,據說有一首《廬山高》,是送劉同年的,可惜沒有看到。

    ” “看是看到的,歐陽公很得意,自稱這首詩唯有李太白做得到,今人是做不到的。

    ” “是嗎?功甫對于太白的詩最熟悉的,能不能把這首詩讀出來,大家領會一下?”堯臣說。

     “就這樣吧。

    ” 郭祥正一副高嗓門,高高興興地讀起這首詩來。

     廬山高贈同年劉中允歸南康 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裡,嶻然屹立乎長江。

    長江西來走其下,是為揚瀾左蠡兮,洪濤巨浪日夕相沖撞。

    雲消風止水鏡淨,泊舟登岸而遠望兮,上摩青蒼以晻霭,下壓後土之鴻龐。

    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谼。

    千崖萬壑響松桧,懸崖巨石飛流淙。

    水聲聒聒亂人耳,六月飛雪灑石矼。

    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嘗惡其學幻而言哤,但見丹霞翠壁遠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霭羅幡幢。

    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吹霧濕香澗谷,時有白鶴飛來雙。

    幽尋遠去不可極,便欲絕世遺紛厖。

    羨君買田築室老其下,插秧成疇兮釀酒盈缸。

    欲令浮岚暧翠千萬狀,坐卧常對乎軒窗。

    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珉與玒。

    策名為吏二十載,青衫白首困一邦。

    寵榮聲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雲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

    丈夫志節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杠! &mdash&mdash《歐陽文忠公集》卷五 祥正高高興興地一口氣把這首詩朗誦出來。

     堯臣拍着桌子,長歎一聲,隻是說:“使吾更作詩三十年,也不能得其中一句。

    ”他們二人說着,說着,祥正又把這首詩再讀一遍。

     堯臣吩咐家中備酒,他們一邊再讀,堯臣也陪着讀,如此者一共讀了十多遍,不交一言。

    夜深了,祥正向主人告辭。

     一夜的雨聲,兩位詩人長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的清晨,祥正派人送來一首詩,堯臣作了和詩: 依韻和郭祥正秘校遇雨宿昭亭見懷 君乘瘦馬來,骨竦毛何長。

    下馬與我語,滿屋聲琅琅。

    一誦廬山高,萬景不得藏。

    出沒望林寺,遠近數鳥行。

    鬼神露怪變,天地無炎涼。

    設令古畫師,極意未能詳。

    誦說冒雨去,夜宿昭亭傍。

    明朝有使至,寄多驚俗章。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四十三 堯臣對于這一位青年作家是特别器重的。

    他說起像祥正這樣的天才,真當得起李太白的後身,從此祥正遂以太白後身得名。

    二人之間作了好幾首唱和詩,最後祥正準備回到當塗青山,來向堯臣告别,堯臣有送别詩: 送郭功甫還青山 來何遲遲去何勇,羸馬寒僮肩竦竦。

     昨日棄為梅福官,扁舟早勝大夫種。

     負經不厭關山遙,訪我猶将歲月恐。

     得言會意若秋鷹,反翅歸飛輕飽氄。

     明朝到家年始開,椒花壽酒期親捧。

     何當交臂須強行,莫作區區事丘垅。

     &mdash&mdash同前 從第一句起,我們看到堯臣對于祥正的殷切關懷,他覺得祥正來得太遲而去得太早,最後更希望他能多多地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

    所不解的是他稱祥正為秘閣校理,又說他“昨日棄為梅福官”,似乎祥正又做過縣尉,可是《宋史》卷四一四《郭祥正傳》都沒有提起。

     仁宗至和二年乙未(1055)五十四歲 至和二年正月晏殊死了。

    堯臣對他總還有一些賓主之情,他在《聞臨淄公薨》指出:“公自十三歲而先帝兮,謂肖九齡宜相唐,後由石渠鳳閣禁林以登樞兮,俄佩相印居廟堂。

    出入藩輔留守兩都兮,其民詠歌盈康莊。

    為官喉舌勳爵一品兮,經筵講義尊蕭匡。

    年逾順耳不為夭兮,文字百卷存缣箱。

    ”他指出晏殊的富貴,可是他沒有提到晏殊的功業。

    事實上晏殊隻是一位大官僚,有什麼功業可提呢?這些地方正見到堯臣做人的态度。

    他對于達官貴人是一絲不苟的,可是他對于青年詩人,甚至被壓迫被侮辱的人卻是滿腔熱情。

    堯臣的可貴在此。

     五月裡的黃梅天氣,江南的丘陵區,連續不斷地下雨,正如堯臣在《五月十日雨中飲》裡所說的“梅天下梅雨,綏綏如亂絲”。

    最後終于爆發成一場大水,堯臣的詩中說: 誰知山中水,忽向舍外流。

    誰知門前路,已通溪中舟?窮蛇上竹枝,聚蚓登階陬。

    我家地勢高,四顧如湖滮。

    浮萍穿籬眼,斷葑過屋頭。

    官吏救市橋,停車當市樓。

    應念此中居,望不辯馬牛。

    危湍瀉天河,漫漫無汀洲。

    群蛙正得時,日夜鳴不休。

    戢戢後池魚,随波去難留。

    揚鬐雖自在,江上多網鈎。

    紛纭闾裡兒,踴躍競學泅。

    吾慕孔宣父,有意乘桴浮。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三十四《五月十三日大水》 這一月中,堯臣還有一首《聞進士販茶》詩,反映了當時政治的一個陰暗面。

    從中唐以後起,茶和鹽一樣,成為國家專賣的商品。

    宋代以鹽、茶、香、礬四項,都列入專賣範圍以内。

    産茶的地區稱為山場,種茶的人民稱為茶農,他們所受的官價稱為本錢。

    私人販茶圖利的,除所有的茶葉全部充公外,按照數量多寡,分别定罪。

    結徒持杖,遇官司查抄,敢于抗拒者,處死。

    從太平興國四年(979)起,販茶一斤者杖一百,二十斤以上者棄市。

    屯茶販茶随時都有緻死的可能,茶已經成為人民的禍害。

    可是也正因為私茶有利可圖,屯茶販茶具備了很大的誘惑性,不少的人,都走上這一條道路。

    當時江南路的十州都有山場,宣州也是其中之一處。

    販茶的不僅限于貧苦大衆,有時連書生也參加到這個行列。

    堯臣有詩: 聞進士販茶 山園茶盛四五月,江南竊販如豺狼。

    頑兇少壯冒嶺險,夜行作隊如刀槍。

    浮浪書生亦貪利,史笥經箱為盜囊。

    津頭吏卒雖捕獲,官吏直惜儒衣裳。

    卻來城中談孔孟,言語便欲非堯湯。

    三日夏雨刺昏墊,五日炎熱譏旱傷。

    百端得錢事酒卮,屋裡餓婦無糇糧。

    一身溝壑乃自取,将相賢科何爾當。

     &mdash&mdash同前 堯臣并沒有能夠從販茶這件事探讨問題的本質,隻叙述了一些情況,而且也并不全面。

    他指出進士老爺們雖然在城裡也是一本正經,高談孔孟,可是遇到具體的情況,同樣地會參加販茶的隊伍,弄刀弄槍。

    這裡突出這樣的問題,茶專賣是一個陷人的坑井。

    四年以後,嘉祐四年(1059)為了緩和階級矛盾,宋王朝被迫減輕茶課,诏書中說:“自唐建中始有茶禁,上下規利,垂二百年。

    如聞比來為患益甚,民被誅求之困,日惟咨嗟,官取濫惡之入,歲以陳積,私藏盜販,犯者實繁,嚴刑重誅,情所不忍,是于江湖之間,幅員數千裡,為陷阱以害吾民也。

    &hellip&hellip”當然這隻是一句空話,宋王朝是不肯輕易放棄茶專賣的利益的,可是從這一道诏書的下達,可以看到情形的嚴重,已經到了無可掩飾的地步。

     從皇祐五年秋後丁憂至此。

    已經兩年有餘,堯臣在準備進京起複的當中,首先在雙羊山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