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監倉的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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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屢更郡,人皆望酒壺。

     俗情難可學,奏記向來無。

     貧賤常安分,崇高不解谀。

     雖然門館隔,泣與衆人俱。

     &mdash&mdash同前 在這三首詩裡,可以看到梅、範兩人的關系逐漸疏遠的經過。

    堯臣對于仲淹所下的結論,是不是過分一些呢?曆史是無情的,但在史料不足時,我們很難做出結論。

    有一點是明确的,歐陽修和堯臣,雖然遭際很不相同,但是兩人的關系始終很好,這就說明堯臣不是一位不能共處之人。

     仁宗皇祐五年癸巳(1053)五十二歲 皇祐四年,在廣東、廣西爆發了對于侬智高的一次戰争。

    侬智高是廣西廣源州(今廣西壯族自治區靖西、睦邊一帶)的一位少數民族的首領,慶曆年間起兵,統一左右江部分地區,皇祐四年,占有今廣西大片土地後,建立南天國,都邕州(今廣西南甯),自稱仁惠皇帝,改元啟曆。

    六月間,戰事一直擴大到廣州城下。

    這一切證明在封建統治下面,少數民族被迫起兵的道路,而南方的内部空虛不堪一擊的局面,也顯豁可見。

    宋王朝這時起用餘靖為廣南西路安撫使,同時又派楊畋為廣南西路體量安撫提舉,經制盜賊。

    堯臣有送楊叔武詩一首: 赤蟻辭送楊叔武廣南招安 南方赤蟻大若象,潛荒穴洞人莫逢。

    天公合雨不決雨,縱橫亂出将自封。

    侵疆淩壤壞城市,戰鬥億倍南柯雄。

    嘗聞穿山食此物,此物既大非常兇。

    張舌流涎莫可餌,枉啄不怕長戈舂。

    今令智者以智取,即見蚳醢傳太宮。

    因而使知禍福事,天子下令雲從龍。

     &mdash&mdash同前 楊畋出兵沒有成功,改命孫沔,戰事還是沒有順手。

    有人指出侬智高隻希望獲得邕、桂等七州節度使,給他七州,戰事可以平息。

    樞密副使梁适指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廣南東西兩路便完全沒有了。

    仁宗問宰相龐籍,哪一位可以帶兵出征,龐籍推薦樞密副使狄青。

    皇祐五年正月狄青破邕州,侬智高逃奔大理,戰事解決。

    二月十一日捷報至汴京,堯臣有詩: 十一日垂拱殿起居聞南捷 二月雪飛雞狗狂,錦衣走馬回大梁。

    入奏邕州破蠻賊,绛袍玉座開明堂。

    腰佩金魚服金帶,榻前拜跪稱聖皇。

    一朝嚴氣變和氣,初令漏洩飛四方。

    将軍曰青才且武,先斬逗遶後兵強。

    從來儒帥空賣舌,未到已愁茆葉黃。

    徘徊嶺下自稱疾,诏書切責仍勉當。

    因人成功喜受賞,親戚便拟封侯王。

    昔日苦病今不病,銅鼓棄擲無镖槍。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十七 當然,堯臣還是站在統治階級的立場,不可能看到因為宋王朝政治措施的失當,以緻激起少數民族的反抗。

    他更不可能指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如何使國内的不同民族,可以和平共處。

     皇祐五年春天到了,開封府下令修治街道,從堯臣下面一首詩,很可以看到當時是怎樣草菅人命的。

     淘渠 開春溝,畎春泥,五步掘一塹,當途如壞堤。

    車無行轍馬無蹊,遮截門戶雞犬迷。

    屈曲措足高複低,芒鞋苔滑雨凄凄。

    老翁夜行無子攜,眼昏失腳非有擠。

    明日尋者爾瘦妻,手提幼女哭嘶嘶。

    金吾司街務欲齊,不管人死獸颠啼。

     &mdash&mdash同前 五十二歲了,堯臣逐漸地感到衰老,頭發白了,眼睛也時常發花。

    他為人民的痛苦叫屈,同時也為自己的生活犯愁。

    永濟倉是一位詩人的歸宿地嗎?有時他也想到退居林下,可是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又如何退回故園呢?一切的煎熬,他唯有向詩中傾吐。

     與蔣祕别二十六年田棐二十年羅拯十年今始見之 我今五十二,常苦離别煎。

    屈指數離别,正去一半年。

    三君異出處,相見有後先。

    蔣最會遇早,羅晚倍于田。

    仕宦比我遲,官資居我前。

    此亦漫輕重,無限歸荒埏。

    所喜笑語同,各驚顔貌遷。

    發有霜華侵,目有蜘蛛懸。

    有酒易以醉,有奚徒用妍。

    醒來念功名,病螾希蜿蜒。

    安得有園廬,寬閑近林泉。

    養魚數千頭,種薤三四廛。

    餘蔬皆稱此,嘉果植亦然。

    既無俗造請,窮冬事高眠。

    囷貯白粳稻,酒沽青銅錢。

    飯過引數杯,令兒誦嘉篇。

    仰首看赤日,區區随天旋。

    朝見出滄海,暮見入虞淵。

    畢竟将何窮,磨滅愚與賢。

    億億萬萬載,筋骨非玉堅。

    桐棺三寸厚,在昔誰免焉。

    去去欲及時,嗟嗟無由緣。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十八 堯臣也把生活中的苦悶和歐陽修說起。

    歐陽修這時正在母親喪服中,居颍州,在複信中說: &hellip&hellip聖俞居京師,宜其不樂,然業已至此,當之少安。

    修(原文作某)哀苦,殊無生理,閑中靜思,處世無有好處,惟當識者自遣之爾。

     &mdash&mdash《歐陽文忠公集·書簡》卷六 這一年堯臣發腳氣病,喉嚨還曾一度失音,歐陽修在信中談到,也談到他的《新五代史》。

     &hellip&hellip閑中不曾作文字,隻整頓了《五代史》,成七十四卷,不敢多令人知,深思吾兄一看,如何可得!極有義類,須要好人商量,此書不可使俗人見,不可使好人不見,奈何奈何?失音可救,曾記得一方,隻用新好槐花尋常市中買來染物者,于新瓦上慢火炒令熟,置懷袖中,随行随坐卧,譬如閑送一二粒,置口中咀嚼,咽之,使喉中常有氣味,久之,聲自通。

    病愈,新篇幸多為寄。

    此小簡立焚,勿漏。

    史成之語,惟道意于君谟,同此也。

    失音、腳氣,皆是下虛,吾徒老矣,省些,斟酌斟酌。

    某此居哀獨宿,然以憂惱,亦自多病,恐知。

     &mdash&mdash同前 秋間,堯臣的嫡母束氏死了。

    九十歲的高齡,在汴京寓居中,當她垂危的時候看到堯臣的艱窘,一再吩咐,喪葬務必從簡,切勿向人稱貸。

    幸虧堯臣的朋友劉攽在京,還有一位李壽朋,也是常往來的,共同資助,勉強應付下來。

    堯臣準備回籍守制,一邊請裴煜、楊元明寫好銘志,一邊和江淮發運使打交道,請求撥船搬柩,開往宣城,好在發運使許元是一位辦法極多的人,順水推舟,樂得做人情,他派了湖南、江西兩條糧船護送回南。

     堯臣的悲痛是深切的,最動人的是下面一首: 新霜感 前日衣上露,今日衣上霜。

    我母魂何之,膏火麋我腸。

    隔棺三寸地,如在萬裡鄉。

    嚎呼不聞聲,飲食空置傍。

    昔時憂我寒,縫衣紉線長。

    線長必絮厚,要與風霜當。

    又每恐我饑,羹臛自調嘗。

    此身内外間,莫得頃刻忘。

    舉衣不忍著,舉筯不下吭。

    一念百感生,欲問天蒼蒼。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四十 經過揚州的時候,堯臣和許元相互拜往,這時許元已經提升天章閣待制,但是還領着江淮發運使的職務。

    堯臣從他那裡領教了一番富國利民的理論,指出: &hellip&hellip 制财猶制合,太甚則生亂。

     公譬淮陰侯,多多益自辦。

     &hellip&hellip &mdash&mdash同前卷《許發運待制見過夜話》 從揚州入江西進,船至瓜步山,有名的《重過瓜步山》是在這裡作的。

     重過瓜步山 魏武敗忘歸,孤舟處山頂。

    雖鄰江上浦,鑿岩山巅井。

    豈是欲勞兵,防患在萌穎。

    我昔常登臨,徘徊愛晴景。

    片雨西北來,風雷變俄頃。

    疾行下危磴,屦脫不及整。

    沾濡入舟中,幼子喜抱頸。

    問我适何之,衣濕不太冷。

    昨暮泊其陽,月黑夜正永。

    雁從沙際鳴,旅枕自耿耿。

    平明夾橹去,廟樹聳寒嶺。

    舉首生白雲,飄搖水中影。

     &mdash&mdash同前 回到宣城後,堯臣在喪服中,有時也和當地人士來往,比較頻繁的有一位吳幵(字正仲),這時正在宣城做一名幕僚官,他能作詩,因此堯臣也時常和他唱和幾下。

    吳幵是比較慷慨的,常時送一些茶、酒、黃魚、毛魚、鮆子給堯臣。

    靈濟廟梅花開了,吳幵約堯臣去看梅花,有時也向堯臣讨一些紅梅的接頭。

    他殷勤地向堯臣求教作詩的方法,堯臣也就坦率地提出他的主張: 正仲見贈依韻和答 平生好書詩,一意在抱椠。

    既無抉雲劍,生世遭黮黭。

    恥遊公相門,甘自守恬淡。

    妻孥每寒饑,内愧劇剜憯。

    時賴二三友,乞米慰窮慘。

    雖然情懷惡,亦未廢誦覽。

    如負會稽辱,欲雪效嘗膽。

    作文持與人,百不得一颔。

    聖猶嗜好殊,獨取菖蒲歜。

    我愚希六義,将使鬼神感。

    譬彼捕長黥,區區隻持窨。

    青天挂虹霓,踴跂不可攬。

    太華五千仞,妄學巨靈撼。

    幸且同蛙黾,近樂在井坎。

    蒼發況種種,存非衛髦髧。

    吳侯琅玕姿,而來視薍菼。

    鳳皇五色毛,曷羨未翅蝻。

    染夏有正采,安用此淺黪。

    乃知叔度陂,萬頃見澄澹。

    孟轲患為師,薄劣亦何敢。

     &mdash&mdash同前 在這首詩中,堯臣重新提出他的主張。

    他不是說過嗎? &hellip&hellip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

    &hellip&hellip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二十八《依韻和晏相公》 我們能說他不是主張平淡嗎?但是那是他在和晏殊的詩中說起的,多少得遷就晏殊的主張。

    在他和吳幵的時候,他指出: &hellip&hellip太華五千仞,妄學巨靈撼。

    &hellip&hellip 這正是韓愈論李杜詩篇的時候所說的: &hellip&hellip 想當施手時,巨刃摩天揚。

     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

     &hellip&hellip &mdash&mdash《韓昌黎集》卷五《調張籍》 有了這樣的氣魄,堯臣才擔得起宋詩“開山祖師”的重任。

     仁宗至和元年甲午(1054)五十三歲 皇祐六年三月間改元,史稱至和元年。

    七月間汴京城裡又發生一些小小的波瀾。

    殿中侍禦史馬遵上書彈劾宰相梁适。

    他說唐玄宗開元初年任用姚崇、宋璟、張九齡等為相,遂至太平。

    天寶而後,李林甫用事,紀綱大壞,治亂遂分。

    他指出威權雖在人君,但是治亂的樞紐,在于宰相。

    他更具體地揭穿梁适的奸邪貪渎、任情徇私、放縱子弟,不宜久居相位。

    彈劾提出以後,梁适罷相,以本官知鄭州,馬遵也罷知宣州。

     皇祐四年,歐陽修以母喪解官守制,至和元年六月服滿還京。

    仁宗看到他滿頭白發,問起他今年幾歲,歐陽修一一具對,情辭懇切,可是也正因為皇帝的眷注,他更為政敵所不容。

    在歐陽修奉命判禮部流内铨的當中,他們攻擊他袒護翰林學士胡宿的兒子胡宗堯。

    事情是這樣的。

    胡宗堯在擔任常州推官的時候,常州知州以官船假人,例當罷免,宗堯也因連坐受到處分。

    這一年按例調任京官,又受到攻擊。

    歐陽修認為當日的罪過本來不大,而且事經多年,不應因此受到連累。

    事情本來很清楚的,可是在政治鬥争的當中,掀起一重波浪,歐陽修也随即罷知同州。

    堯臣在宣城聽到這個消息,随即寄詩歐陽修。

     聞永叔出知同州寄之 冕旒高拱元元上,左右無非唯唯臣。

     獨以至公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