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從揚州到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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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慶曆七年丁亥(1047)四十六歲 秋天到了,蕭蕭的霜風愈發引起詩人的悲感。

    當年的好友,死的死了,離散的離散了,這一切都震蕩着堯臣的胸臆。

    九月五日的中夜,他夢到遠在滁州的歐陽修,可是正在寒暄時,一聲雞鳴,隔斷千裡的思念。

     九月五日夢歐陽永叔 朝鏡惡白發,夕夢對故人。

     常恨道路隔,忽喜顔色親。

     相笑勿問年,青銅早傷神。

     雞嚎天欲白,向者猶疑真。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三十 歐陽修同時也有兩首: 秋懷二首寄聖俞 孤管叫秋月,清砧韻霜風。

     天涯遠夢歸,驚斷山千重。

     群物動已息,百憂感從中。

     日月矢雙流,四時環無窮。

     隆陰夷老物,摧折壯士胸。

     壯士亦何為,青絲悲青銅。

     群木落空原,南山高巃嵸。

     巉岩想詩老,瘦骨寒愈聳。

     詩老類秋蟲,吟秋聲百種。

     披霜掇孤英,泣古吊荒冢。

     琅玕叩金石,清響聽生悚。

     何由幸見之,使我滌煩冗。

     飛鳥下東南,音書無日捧。

     &mdash&mdash《歐陽文忠公集》卷三 盡管他們互相憶念,但是因為在宦途上,他們都不得意,一時還沒有同到東京,相與來往的機會。

     許州簽判的任期滿了,堯臣正在做回京的打算。

    這一年大水,從東京到尉氏,一路都是水深及胫,行旅非常艱苦。

    九月十六日,一家老小,到達東京,所好胥元衡、宋中道兩位都到郊外相迎,暫時找到安身之地。

    可是在生活的壓迫之下,他總是感到一些怅惘。

    有時他也想到南歸,可是南歸以後,生活又怎樣安排呢?他甚至想到還是依靠一些大官僚,再做一度幕僚官。

    他曾在答複歐陽修的詩中說起: &hellip&hellip 南方歲苦熱,生蝗複饑馑。

     憂心日自勞,霜發應滿須。

     知予欲東歸,曉夕目不瞬。

     貧難久待乏,薄祿籍霑潤。

     雖為委吏冗,亦自甘以進。

     相望未得親,終朝如抱疢。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三十《得曾鞏秀才所附滁州歐陽永叔書答意》 七月七日,他的新夫人刁氏生一女,堯臣給她起名“稱稱”。

    他的一首《詠稱》詩顯然是在生女以後作的。

     詠稱 聖人防争心,權衡為之設。

     後世失其平,有星徒爾列。

     物物尚可欺,铢铢不須别。

     将淳天下民,安得必毀折。

     &mdash&mdash同前 就在這一年十一月在貝州爆發了王則起兵的大動亂,又一次揭露了北宋王朝内部的傾危和動蕩。

     宋太祖趙匡胤是以手握重兵、攘奪政權起家的,以後憑仗他的兵力,平定了長江以南和四川的廣大區域,兵士不過十五萬人。

    太祖死後,太宗趙光義北平北漢,準備收複燕薊,兵力擴充到四十萬;真宗趙恒,為了應付契丹,再度擴軍,直到五十餘萬;可是在澶州之盟以後,又在力圖收縮。

    仁宗趙祯即位以後,西夏的軍事起了,這才大大擴充,直到一百多萬。

    慶曆七年三司使張方平奏稱: &hellip&hellip向因夏戎阻命,始籍民兵,俄命刺之以補軍籍,遂于陝西、河北、京東西增置保捷、武衛、宣毅等軍,既而又置宣毅于江淮、荊湖、福建等路,凡内外增置禁軍約四十二萬餘人,通三朝舊兵且百萬,鄉軍義勇、州郡廂軍、諸軍小分剩員等不列于數。

    列營之士日增,南畝之民日減。

    迩來七年之間,民力大困,天下耕夫織婦,莫能給其衣食,生民之膏澤竭盡,國家之倉庫空虛,此冗兵狃于姑息,寖驕以熾,漸成厲階,然且上下恬然,不圖雲救,惟恐招緻之不多也。

    且太祖訓兵十萬人以定天下,今以百萬人為少,此無他爾,各苟且及身之安,莫為經久之慮也。

    夫苟且者臣下及身之謀,經久者陛下國家之計。

    今負販之家猶汲汲于擔石之儲,安有慮不經久而可以保天下者哉。

    &hellip&hellip &mdash&mdash《續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一 大量的軍隊,大量的官吏,無窮無盡的軍費、軍糧、俸祿賞賜,一切都壓在人民的頭上。

    封建時代的史家,通常稱道宋王朝的“深仁厚澤”,其實“深仁厚澤”始終沒有落到人民的身上,代替它的隻是剝削、勞役、饑馑和死亡。

    這就為時代的動亂創造了必然的條件。

     慶曆七年的動亂是從貝州發起的。

    戰事平定以後,貝州改成恩州,州治在現代河北清河縣。

    領導人是王則,貝州宣毅軍的軍士。

    王則,河北涿州人,在災荒中從涿州逃到貝州,因為委實活不下去,賣身給地主當一名羊倌。

    後來投軍,在軍隊中逐步升到小頭目,當時稱為“小校”,其實還是軍士,不是軍官。

    當地勞苦人民中,流行着《滴淚經》《五龍經》,一般都說是釋迦佛退位,彌勒佛即将出世。

    當然這是人民的語言,意味着他們正在準備随時起義。

    王則逃荒的時候,母親在他背上刺着一個“福”字,這一年大夥看到“福”字慢慢地從他背心隆起,認為時機成熟,準備在慶曆八年元旦,砍斷澶州(故治在今河南濮陽縣)浮橋,割據黃河以北,發動大規模的起義。

    不料事機不密,為北京留守賈昌朝發覺,個别人員遭到鎮壓,被迫于慶曆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發動兵變,兵變以後,由于起義者的落後性,他們還是走的前此農民起義的老路,王則自稱東平王,建國号,改正朔,拜宰相、樞密使,他們發動了十二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人民當兵,在面上刺字,一概稱為義軍。

    不幸的是在他們還沒有出兵以前,高陽關都部署王信的軍隊已經趕到,把貝州包圍起來。

    十二月四日王信的貝州城下招捉都部署發表了,從此城内是起義的軍隊,城外是鎮壓的軍隊,雙方都有戰鬥的經驗,在堅持不下的情況下,把戰事繼續下來。

     堯臣詩中對于這次動亂的反映是迅速的。

     甘陵亂 甘陵兵亂百物灰,火光屬天聲如雷。

     雷聲三日屋瓦摧,殺人不問嬰與孩。

     守官迸走藏浮埃,後日稍稍官軍來。

     圍城幾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