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夏戰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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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修的複信說: 某頓首啟:前者見邸報,有襄城之命,乃知當與謝公偕行。

    然竊料舊尹當徙蜀,聖俞即留領縣事。

    襄城居孔道,音信自此可日至,是以慢然未能作書。

    及縣,走接太守,還,乃知前至南陽。

    南陽去邑,其間一驿爾。

    某當請見,直以公新下車,方布條教,伸威信,門生故人未宜往累于其間,須其旬浃少定爾。

    又恐聖俞莫能久留,或略命駕見過,此大幸也。

    為别五六歲,貶徙三年,水陸走一萬二千裡,乃于此處得見故人,所以不避百餘裡,勞君子而坐邀也。

    颙俟颙俟,相見旦夕爾,他不複道。

     &mdash&mdash《歐陽文忠公集·書簡》卷六《與梅聖俞》 這次的見面,在鄧州和乾德之間的清風鎮,會面的時候,不僅是梅、歐二人,還有謝绛。

    事後堯臣有《代書寄歐陽永叔四十韻》,書中說到歐陽修也曾邀堯臣去乾德,不過沒有去成: &hellip&hellip即欲朋簪盍,翻為俗事牽。

    愛嬰嬌啞啞,嗜寝複便便。

    雞黍煩為具,輪轅豈得前。

    寄聲勤以謝,幸子恕而憐。

    來贶誠為望,論情恐未捐。

    嘗親馬南郡,果谒謝臨川。

    遂得窺顔色,重忻論簡編。

    聊咨别後著,大出箧中篇。

    問傳輕何學,言詩诋鄭箋。

    漂流信窮厄,探讨愈精專。

    道舊終忘倦,評文欲廢眠。

    甯知主人貴,但見左魚懸。

    所至同風月,相歡億澗瀍。

    清歌嗟在耳,素發怪侵颠。

    翠堞時登眺,芳洲屢泝沿。

    難醒撥醅醁,殊厭落頭鮮。

    坐竹聽啼鳥,臨流聒嘒蟬。

    孤亭起歸夢,南陌去揚鞭。

    &hellip&hellip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六 從初夏到鄧州以後,到八月底,堯臣已經不能再留了。

    他決定九月初一前往襄城。

    告别謝绛之後,他又和曹姓的一位官妓分别。

    有一首《一日曲》: &hellip&hellip昨日一見郎,目色曾不渝。

    結愛從此笃,暫隔猶恐疏。

    如何遂從宦,去涉千裡途!郎跨青骢馬,妾乘白雪駒。

    送郎郎未速,别妾妾乃孤。

    不如水中鱗,雙雙倚綠蒲。

    不如雲間鹄,兩兩下平湖。

    魚鳥尚有托,妾今誰與俱?去去約春華,終朝怨日賒。

    一心思杏子,便拟見梅花。

    梅花幾時吐,頻掐欄杆數。

    東風若見郎,重為歌金縷。

     &mdash&mdash同前 宋代對于行政官的要求,不像後代嚴格,因此公署中有官妓,這一群歌女,按時要到官府參見,遇到宴會的時候,列隊奏樂,有時還得陪同飲酒。

    曹姓也是歌女中的一名,《一日曲》是“曹”字的分寫。

     襄城是古代周襄王的故城,堯臣到襄城以後,滿可以發一些懷古的幽情了。

    但是他懷念的卻是陝北地區西夏對宋的進攻。

    《孫子注》早已進呈了,是不是可以給自己一個報國的機會呢?沒有消息。

     初冬時期,雪花紛飛,堯臣有《襄城對雪》二首,錄一首: 登城望密雪,浩浩川野昏。

     誰思五原下,甲色千裡屯。

     凍禽立枯枝,饑獸齧陳根。

     念彼無衣褐,愧此貂裘溫。

     &mdash&mdash同前 十一月的下旬,鄧州的消息傳到,謝绛死了。

    對于堯臣,這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堯臣在政治方面,有極大的抱負,他同情人民的艱苦,憤恨外族的侵淩,滿懷着一腔為國為民的心願,但是他在政治上沒有多大的出路。

    那時是重視科舉的時代,他的朋友尹洙就曾說過:“帶兵數十萬,恢複燕雲,凱歌回國,獻俘太廟,都抵不上狀元及第的光榮。

    ”從今天看,這是非常可笑的言論,怎能把恢複失地的功業和區區個人的名位相比呢?可是我們必須記得尹洙是北宋時代有名的硬漢子,他和權貴對立,在對西夏的戰争中,曾經親臨前敵,努力作戰,因此我們不能把他看作一位羨慕浮榮的人物,為什麼他會這樣說呢?為什麼南宋的文天祥直到臨終的時候,還念念不忘他是“狀元宰相”呢?那個時代,在科舉方面的光榮,不是一種虛榮,而是為日後的政治發展鋪平了道路。

    可是堯臣在考試中失敗了,這條路眼看已經走不通。

    當然,這也不能說是完全絕望,不是也可以通過知己的推薦逐步提升嗎?最親近的是叔叔梅詢,現在梅詢已經衰老了,梅詢所依仗的是呂夷簡,可是堯臣和夷簡有不同的政治立場,即使叔叔能給自己說話,夷簡也不會出力,所以這條路又堵死了。

    洛陽的朋友盡管多,可是大家都浮沉下僚,無力推薦,因此唯一可以為堯臣出力的隻有謝绛,謝绛的職務雖然隻是鄧州知州,可是他是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诰,在政治上具有相當的潛力,有能力,有抱負,隻要他在鄧州做出成績來,随時可入汴京,擔負領導工作,所以謝绛之死,對于堯臣是一個重大打擊。

     堯臣哪能不記起洛陽的生活呢?謝绛雖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是憑他在各方面的成就,對于自己隐隐起了師友之間的作用。

    堯臣也記得在遊嵩山的時候,自己還年輕,在武後封祀碑上,镌下了自己的姓名,後來謝绛就曾在信劄中提出“武後封祀碑故存,自号大周,當時名賢皆镌姓名于碑陰,不虞後代之譏其不典也。

    碑之空無字處,聖俞記樂理國而下四人同遊,镌刻尤精。

    仆意古帝王祀天神紀功德于此,當時甚美甚盛,後之君子不必廢之壞之也”。

    這幾句提得很宛轉,但是卻是批評,批評了堯臣對于古迹的破壞。

    在洛陽時,堯臣同一群少年人作詩作文,除了錢惟演以外,能給堯臣以鼓勵的不是謝绛又是誰呢?遠的不必說,寶元二年四月以來,五個月中,在鄧州和謝绛幾乎是論詩言政,形影不離,然而現在謝绛死了,誰能想到八十日的别離會把平生知己化作地下故交呢?堯臣在挽詩裡說: 忽驚南郊信,半夜雪中來。

     遂哭寝門外,始嗟梁木摧。

     文章千古盛,風韻故人哀。

     憶昨臨湍水,誰知隔夜台。

     平昔聞嚴助,承明厭直廬。

     請章來未久,捐館遽何如。

     無複淮南谕,曾成太史書。

     蒼蒼不可問,揮涕望輀車。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六《南陽謝紫微挽詞》 堯臣對于謝绛的後事,考慮得很多,他想到要為謝绛下葬,還得給謝家買一些田莊和市房,供給遺族的生活。

    堯臣看定了洪家的莊園,準備按月從官俸裡扣出一份錢來進行這一項買賣。

    歐陽修聽到以後,和他說: 某頓首啟:谷正來,得所示書。

    及見與謝家書,甚詳。

    雲買洪氏莊與蔔葬、市屋業,皆其所急者也。

    又雲減俸為助,此特聖俞患于力弱,不能厚報知己而然爾。

    恐于謝氏無益,而于聖俞有損爾。

    聖俞若此月減三五千,如失萬錢,謝氏族大費多,得之未覺甚助。

    謝家亦自有書,必言,幸思之也。

    洪氏莊極佳爾,不須聖俞竭囊槖,此固親朋好事,然幸其可以自辦爾,望聖俞力為幹之。

    某行必為帶錢去。

    葬地已就此營蔔。

    及市屋業差有緒,然次不可倉卒爾。

    他細故,盡谕谷正,可詢之。

    謝氏醵赙已止,皆如雅意。

    某年盡必到襄城。

    祭文挽詞極佳。

    冬冷保重。

     &mdash&mdash《歐陽文忠公集·書簡》卷六《與梅聖俞》 歐陽修這封信,是他在鄧州寫的。

    這一年夏間,歐陽修自乾德縣調為鎮南掌書記、權武成軍判官。

    武成軍在當時的滑州,今河南省滑縣。

    冬間他在建德交卸以後,先到鄧州吊喪,所以有這封信。

    堯臣急于支援謝家,固然是出于親誼,但是也正看到他那不知打算的生活态度,宋代的官俸是非常優厚的,可是在不知打算的情況下,也就必然地為堯臣的終身窮困埋下了種子。

     十二月歐陽修自鄧州,取道南陽,前來襄城,堯臣郊迎,有詩一首: 郭門臨汝水,鏡色入高衢。

    鞍馬過其上,塵襟蕩已無。

    及郊逢 故友,出涕各沾襦。

    神物喪頭角,空存尾與軀。

    溝木失匠斫,誰施藍與朱?并辔不能語,斯文其已夫。

    歸來授予館,自為炊雕胡。

     且勿厭茲會,日月易于徂。

     &mdash&mdash《宛陵文集》卷六《永叔自南陽至餘郊迓焉首訪謝公奄然相與流涕》 這一次的會面,罩上一層悲慘的陰影,因為謝绛死後,他們喪失了一位領袖,正如詩中所說的“神物喪頭角,空存尾與軀”。

     通過這一年,西夏的戰事更迫在眉睫了。

    趙元昊稱帝以後,寶元二年六月,宋王朝下诏,削元昊官爵。

    七月移知永興軍夏竦知泾州,兼泾原秦鳳緣邊經略安撫使、泾原路都部署;知延州範雍兼鄜延環慶路緣邊經略安撫使,鄜延路都部署。

    宋代在這時候,還是以文臣主兵,這一次的布署是把陝西的重任交給夏竦、範雍二人。

    安撫使是大元帥,都部署是總指揮,實際執行指揮責任的是武人,鄜延環慶路副都部署劉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孫,都是有名的勇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