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枚銀元值千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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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辦法很好,因為造屋往往會超過預算,能夠如此,我就沒有顧慮了。

    ”那時節币制一點沒有動搖,萬不料付了兩期之後,百物飛漲,币值大跌,所以等到我全數清付時,币值已經貶值了一半,我大大地獲益,這是事先料想不到的。

     這些麻煩完全解決之後,就擇吉破土動工。

    我的母親不免有些迷信,她對我說:“破土動工之日,你要對工人有一些表示,讓他們開開心心地動工,才不會整蠱作怪。

    ”我雖不迷信,但是經母親這樣一講,倒也不能不信。

    所以在開工這天,我預備了些饅頭糕,每人另發紅封包一個,裡面放了五元鈔票一張,這數目在當時算很大,工人們接了紅封包,一連說了許多好口彩。

     這時有一件不幸的事,就是嗣父因病謝世,享年八十二歲,沒有目睹新屋建成。

     到全部工程完竣,我才對幾個同學說。

    豈知一說之後,竟然在極短期間,遍傳整個上海市醫界,因此謠诼叢生,有些人說我中了獎券,有些人說我得到幾個病家幫忙,也有人說在憶定盤路空地裡掘到了藏。

    已故同道吳子深說得最妙,他說三個指頭是絕對搭不出自造洋房的,其實這筆款子,确确實實是我曆年從三個指頭上一元一元地積起來的。

    但是一個私人醫生,建造一所大樓,未免招搖太甚,所以我和幾個同學和門人組織一個國醫研究所,用這個名義,似乎比私家醫室更來得名正言順。

     這座屋子,方向正對馬霍路跑馬廳的大門。

    可是我的新屋落成之後,法币就開始動搖了,内部裝修沒有一樣不漲價,這樣就令我超出了預算好多。

     币制動搖比數驚人 我的威海衛路新居落成,工部局給我的門牌号數是二号,親友們都紛紛前來道賀。

    在請入夥酒的那晚,每桌菜是八十元,大家聽了,十分驚駭,認為這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高價,因此人人感覺到币制已經動搖了。

     币制動搖的情況,最顯著的是米價。

    天天漲,初時大概漲三成,經過當局的禁令和限制,就跌一成,但是不到幾天,跌了的一成又漲了起來,漲了三成,又跌一成,這般周而複始,天天漲,月月漲,年年漲,這個數字現在已無法查明,但是人人都知道打仗是打什麼,戰場上的是軍器和人命,戰場之外,打的是經濟和币值。

    在這個時候,我也漸漸明白到黃金和外彙的重要,這時所謂外彙,以美鈔為标準,于是誰都關心黃金和美鈔的市價。

     為了寫這篇文稿,好多熱心朋友為我搜集資料。

    有一位朋友替我在香港大學圖書館中查到戰事開始之後,黃金美鈔對紙币的比數列表如下:(按:這裡所謂一元,起初是指老法币,後來是敵僞時期儲備票,再後來是金元券、銀元券等。

    ) 一九三八年五月,美金一元,等于四千一百五十八元。

    (按:這是初見的紀錄。

    )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六千一百六十元。

    (按:這是七個月加了半倍。

    )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一萬三千二百七十五元。

    (按:币值大崩潰了。

    ) 一九四〇年八月,美金一元,等于一萬七千七百二十五元。

    (按:币值還是漲。

    ) 一九四〇年九月,美金一元,等于十八元七角八分。

    (按:币制已改。

    )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二十二元六角。

    (按:表示這年尚穩定。

    ) 一九四四年八月,美金一元,等于七百八十六元。

    (按:說明币值大瀉。

    )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十二萬一千餘元。

    (按:币值瀉得不像樣子。

    ) 一九四六年一月,美金一元,等于一千五百四十九元。

    (按:表示币制名目又改。

    )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六千七百六十五元。

    (按:表示币值又大瀉。

    )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美金一元,等于十四萬九千餘元。

    (按:表示又是大跌。

    ) 一九四八年八月,美金一元,等于一千一百零八萬元。

    (按:這表示币制在戰事終了時數字。

    ) 這張表,是花了很多時間查出來的。

    但是照我的觀察,各方面都有不同的記載,因為那時節人心混亂,誰有心情去記這筆混賬,後來連《銀行周報》都停刊了,所以要查這個資料極為困難。

    但是我又有一件法寶,就是我從舊報中剪到一篇文稿,作者署名“夜蘭”,原文如後: 二十六年(1937)七月,對日抗戰開始,三年之間,法币信用毫無變動,然而三十年之初,軍費浩繁,發行數額雖增,物價上漲指數,猶未達十倍。

    三十四年(1945)底,勝利複員,需款更巨,此時法币發行額,已由十五億元增至一萬億元,為六百六十七倍(民國三十年[1941]後政府為穩定币值,發行關金券),三十五年(1946)底,發行額增至三萬億元,三十六年(1947)四月底,為六萬億元,三十七年(1948)三月底,增至七十萬億元,五月底為一二五萬億元,八月十八日增至六千萬億元,票面則十萬、五十萬、一百萬元,充斥市場。

    惡性膨脹已至不可收拾之境。

    二十四年(1935)十一月四日實施之法币政策,曆時十二年九個月又十五日,遂不得不宣告結束。

     三十七年(1948)八月十九日,政府改革币制之計劃,被迫提前實施,即日使用金元券,每元折合法币三百萬元,同時公布金元券發行辦法十七條,并宣布人民所有金銀外币處理辦法,中華民國人民存放國外外彙資産登記處理辦法各十五條,整理财政加強管制經濟辦法三十三條,相輔而行。

    于是我國貨币,改采虛金本位,每金元之法定含金量為純金零點二二二一七分,而由中央銀行發行金元券,十足流通行使。

    但因發行工作及執行技術未能充分配合,而又未能及時趕鑄硬币,僅憑換一名稱之鈔票,流通市場,人民感于法币往事之教訓,始則觀望懷疑,繼而信心動搖,終于未能作有效之支持。

    且其時正值會戰失利,人心浮動,而政府支用浩繁,赤字劇增加以國際貿易入超增加,本國資金紛紛向外逃避,在種種不利環境之下,金元券于發行兩個月後,币值即開始劇烈貶跌,三十四年(1945)一月銀币一元可換金元券千元,四月中旬,折合率為一與千萬之比,其跌落之情形,遠甚法币。

    七月一日,政府又重建币制,改用銀元券,并規定銀币一元,收兌金元券五億元,發行未滿一年之金元券,至此亦随法币而成貨币史上之名詞矣。

     這篇文稿,也是一位有心人所寫的,實在是很可貴的資料。

     我寫這篇文稿遲遲不能結束,原因就為了查不到從前一塊錢在戰時合到多少錢,在戰後合到多少錢。

    後來蔡聲白夫人莫川媚女士送給我一疊貼報簿,我整整地翻了幾小時,最後找到一段很小的新聞,是記載當時币值的,真教我欣喜若狂,現在附刊如下圖。

     在寫這篇文稿時,還參考過好幾本書,但是各種記載錯綜不一。

    我覺得币值的變動,在各個地區還有很大的差别,換言之,上海有上海的币值,重慶有重慶的币值,廣州有廣州的币值,許多地區,都有顯著的不同。

     民國時期,報載的币值新聞 世亂如麻紙比币貴 在我離滬的後期那二三年之中,我過的不知道是什麼生活。

    早晨六時半起身,寫上三五行日記,就開始出診,八點半開始門診,一直要看到下午六時,門診号數最高的紀錄達到一百四十多号,出診最多的一天是十四家。

    精神雖然還好,到晚間結賬,拿到手的都是紙币。

    那時紙币的紙質越來越壞,我太太點數時,總說紙币氣息難聞,一沓沓地包紮之後,隻能應付次日的支出。

     本來我是小家庭,自從新屋落成之後,大哥的家人都搬到我家來,母親和弟妹,當然住在我家,嶽丈嶽母也搬了過來,每天上下午要開兩桌飯,真是可說食指浩繁,不易應付。

     買米一擔,沒有幾天就吃光了。

    向米店去買米,還要講人情,先把鈔票放在麻袋中送到米店,然後才能拿到一擔米,有時要三大麻袋鈔票,才換到一袋米。

     我還算幸運,有收入可以天天支付,最苦惱的是公務人員,雖說能獲得物價指數的加薪,但物價一日數變,加到的薪水永遠追趕不上物價,因此貪污叢生,賄賂百出,把從前上海的廉潔作風一掃而空。

    我隻要講兩個故事,可見其餘: 第一個故事:那時燃料絕迹,煤球成為天之驕子。

    行政當局下令,煤球不可囤積,也不可成擔地買進,每天限買十個。

    但是煤球的成分,泥質多而煤質少,幾個煤球,不夠一個爐子生火,那怎樣可以取到大量煤球呢?有辦法,等警察上門來兜,問每天需要多少,可以委托他們代買,他們會在下班之後,押着送到你家中,任何人也不敢留難他。

    那時上海人為這種警察題了個外号,叫作“煤球警察”,這名稱雖刻薄些,但是那時上海人的境況,由此可見一斑了。

     第二個故事:上海多舊屋,很容易着火,救火車很快地就到了,救火員迅速地灌救,這是常例。

    但到了這個時候,救火員都懶洋洋不管事情,打電話報告火警時,救火會就要問有沒有貼補,報火警的人總是說有。

    等救火車一到,首先就要向業主講價錢(講數),講妥之後,一手繳錢,一手救火。

    湊錢的時候,四鄰都把鈔票搬出來,誰也不敢遲一步,如果不繳錢的話,火頭蔓延全條街,他們也不管,市政當局也明知其事而無法追究。

     至于此時物價之高,高到什麼地步,我也可以舉兩件日用品來代表一下。

     一種就是最不值錢的油炸桧(即油條),每一條要賣到二千元,後來漲到五千元,再後來漲到一萬元。

     還有一樣東西,就是買一盒火柴,要一萬元,什麼紙币我已記不清楚,我卻算了一算,究竟一根火柴要值到多少錢。

    拿鳳凰牌(最有名的一種)來說,我叫學生細細點一下,一盒火柴大緻七十根,用一萬元計算,就是一根要值到一百三十三元。

    大家看到了這一段,可能認為是神話,但是事實确是事實,是無可否認的。

     又記得那時節我到五芳齋去吃湯面,吃罷之後,付了十五萬元。

    有一個時期,大家一開口就是講多少多少萬,一場麻将,輸掉兩三千萬也不足為奇。

     那時節的治安,除了政治性的暗殺之外,一般盜竊案卻少得離奇,因為那時的鈔票不值錢,搶了一袋也沒有多大用處。

    倒是有一個風氣,大家認為很嚴重,就是在鬧市時有人購買生煎饅頭、雞蛋糕,或是臭豆腐幹,乞兒就會走過搶去塞入口中,對你面露笑容而并不逃走,一般市民認為畢竟是小事體,也沒有人加以拘捕,所以乞丐們倒也不愁沒有東西吃。

     從前走私販毒,都是一些外省籍的黑社會分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