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枚銀元值千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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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的原因,有許多人執筆指責當時軍人在華作惡情況,形諸筆墨,銷路很大。

    最後他們又出版了一部占領南京的畫冊,據說有圖畫數百幅,大抵這種圖片是和這類照片有關的。

    這本畫冊出版之後,日本全國震驚,認為原來軍人竟敢如此無法無天。

    這段消息我聽到之後,急忙托日本朋友在日本購買,但是那朋友說,這書出版後第七天,已銷到一百多萬部,第八天就被禁止發行了,因為震動人心太厲害,所以一下子就禁掉了。

    ) 軍人霸權野心狂妄 陶德曼對中日戰争的調解,上海人都很關切。

    有些人認為調解必然能成功,有些人認為戰争一定會抵抗到底,否則政府處在日本人的爪翼之下,以後中國的主權完全喪失,要是回到南京去的話,也不過成了一個徒有其名的政府,還有什麼國家主權可言。

     在談和期間,中國方面仍有作戰準備,日本也仍然把大量軍需品運到上海。

    我們這時居留在沉悶的空氣之下,本來不關心時事問題的人,也逐漸把中日戰争前途作為研究資料。

     那時節便産生了許多日本問題的觀察家,其實這些觀察家,都有其自己的打算,立論難免有偏見。

     龔德柏是一位日本問題研究專家,他的觀察最是深刻,他發表了許多文章,我都很喜歡讀,他的意見:日本人不但要想征服全中國,而且要統治整個亞洲,所以在中國使用的軍力,不過是十分之三,還有十分之七,準備用在“南征”,不惜與英美打上一仗。

    他這種說法,初時我們認為有些狂妄,後來這些話,卻一一地應驗了。

     還有一個日本問題專家,是陳彬龢,他出了整套研究日本問題的小冊子,撰述的人,許多見地都是很高超的,不過他有一種觀念,總是不滿現實,要推翻原有的政府。

    所以我們要聽研究日本問題的話,衆口紛纭,教人很難捉摸。

     倒是有一次碰到一位姓劉的長者,他是早期日本留學生,對日本的情況,觀察力很深,他從來不執筆寫文章,但是他的話,簡直句句都有來曆,而且把中日戰争的根本原因,分析得清清楚楚。

    這些話現在雖已過去,但是我看許多抗日書報都沒有表達出像他那麼高超的見解。

     日軍入侵上海 他說出日本進攻中國,摧毀中國政府的軍力,易如反掌,但是中國地方實在大,日本要是出兵幾百萬的話,也隻要抱定宗旨和他們長期作戰,使其泥足越陷越深,俗語說蛇能吞象,雖是一句不合理的譬喻,可是蛇要是真的吞并象的一部分,那麼自己可能被脹死。

    所以日本武力的當權者,預先雖做過這種種調查,認為中國是一無可懼,甚至無數軍人以遊曆為名,暢遊中國各地。

    如松井石根,在沒有開戰之前,先到南京,再經廣州返日,他也認為滅亡中國是不會超過一個月的,所以軍人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出動。

    日本文人當權者,他們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雖說侵吞中國,意志是一緻的,不過要運用哄、吓、騙、詐的外交方式,最好不要出動兵力開火來達到目的,這是上策,用兵動武,乃是下策。

     軍人們對國内文人的論調,深惡而痛疾,所以動不動就将主張緩進的政論家、外交家以及首相重臣,一個個都采取暗殺手段來消滅,大規模的暗殺事件陸續發生,不計其數。

     最駭人的如首相犬養毅、财相高橋,都為日本軍人公然擊斃,西園寺元老也受到恐吓,政府的政策完全操縱在軍人手中。

     日本戰前的政治制度,内閣總理雖有權提出财政部部長、教育部部長、外交部部長等名單,但是對陸軍部部長、海軍部部長、空軍部部長,是無權過問的。

    是要由軍方推出,内閣總理唯有仰其鼻息。

    軍方要是反對其人并不推出部長的話,内閣總理就做不成。

     還有一點,即使内閣已組織成功,内閣總理不聽軍部政策的話,軍部就可以令海相或陸相辭職,一個人辭去,内閣就要改組,所以從前日本政府的内閣總理,完全處于軍方爪翼之下。

     姓劉的長者又說,那麼日本為什麼會造成這般的局面呢?他們是有法律根據的,因為海陸空軍是直接隸屬于日皇的,所以内閣總理對軍事實實在在是沒有一些力量來統制的。

    而且他們也有一種成規,軍人在外行動自由,不受國内的命令拘束,所以有許多事件發生,都是軍人鬧出來的,内閣總理預先不知道,外交部部長更是蒙在鼓裡。

    但是事體一經發生,當地的領事就要乖乖地收拾殘局,全國性的政治也是如此。

     軍人在外,盡管不宣而戰,外交部部長隻有代表軍方說圓滑的話之外,沒有别的話可說,即使咎在軍方,外交部也要想出适當的理由來袒護軍方的。

     這許多話,我倒是聞所未聞。

    所以陶德曼的調解,雙方都是表面上做出一種媾和的姿态而已,軍人是有軍人的準備,中國政府也明知日本外交界不能約束軍人,所以一場調解宣告失敗之後,就大打起來。

     當時上海的報紙,很少知道這種内部症結,和乎,戰乎?大家都莫測高深。

     抗戰初期五洋獨秀 調解不成,掀起全面大戰之後最初三年,實實在在可以說法币堅挺,老百姓對它的信心,一點也沒有動搖,購買力也一如其舊,一般人都不知道什麼叫作囤積,更不知道什麼叫作外彙。

    黃金與美鈔,不見流通,普通人對黃金美鈔的重要性也無從知道。

    我們大家還是過着和從前一樣的生活,認為打仗由它打下去,從不想到法币是會動搖的。

     隻有一部分商人和逃難移居到上海的人,知道上海的物價是如何如何,鄉間的物價又是如何如何,兩者之間的差額很大,既然沒有生意可做,就奔走兩地,把甲地的東西,帶到乙地,再把乙地的東西,帶到甲地,以有易無,這樣賣出買進,可以從中博得不少利益,這種人後來就稱為“跑單幫”。

    這種人從幾百人開始,直到幾萬人,在戰亂期間,借此維持生計。

     最初“跑單幫”的人,目的隻有五樣東西,這五樣東西叫作“五洋雜貨”。

    所謂五洋雜貨,是五種外洋來的實用品,即洋火(即火柴)、洋油(即火水)、洋煙(即香煙)、洋皂(即肥皂)、洋布(即外國布),這五種東西,鄉間都沒有生産,向來靠上海運去,是日常的必需品,跑單幫的人就采購了這種東西,鑽罅覓縫地走出界線。

    到了鄉間,把它賣掉,把當地的土産、米、魚、肉、麻袋等帶回來,走一次單幫,可以賺不少錢,因此跑單幫的人越來越多,後來人數多到幾十萬人。

    這雖然是一種畸形的生意,但是勤力的人由于跑的次數多,賺的錢比普通職工的薪水要高出幾十倍。

     這種跑單幫,雖然辛苦萬分,可是回到上海把帶回來的貨色賣掉,同時再購入新貨,然後就聊以自慰地進入菜館,大魚大肉地飽餐一頓,因此中小型的菜館,天天座無虛席,而遊樂場所也是滿坑滿谷。

     大商家最初認為大戰開始,是發戰争财的機會。

    從前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顔料絕市,造成了四個千萬富翁,如貝某、周某、席某、吳某等,因此,這時好多大商人也在計劃,怎樣才能發到戰争财。

    可是打了三年,貨價并未提高,白白地空等一場。

    隻有五洋商人,由于跑單幫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倒有機會發了大财。

     戰争到了第三年年底,上海的煤來源斷絕,日本軍艦到了上海,向煤炭商人購煤,這一下子,煤球就起價了。

     所謂煤球,是上海市民家家用來煮菜煮飯的主要燃料,是用煤屑和黃泥做成的,燒起來很耐久。

    由于此時存煤日少,煤球的價格天天漲,質料卻漸漸地差,差到泥多煤少,煮一餐飯要用去好多煤球。

    我們感到生活上的影響,别的無關重要,倒是煤球關系最大。

    (按:後來幾年,因為煤源不濟,連電力都有限制了,家人吵着煤球買不到,我就想到戰争開始時,曾經買過許多煤,堆在天台上,因為從前的煤棧叫煤,價格便宜,一擔兩擔是不送的,一叫非一卡車不可,重十幾噸。

    叫來之後,放在天台上,沒有多大用處,日久之後也忘記了,後來才知道煤價飛漲,一擔煤可以換十四擔煤球。

    ) 物價飛漲法币貶值 這個時候,大家對黃金美鈔還沒有注意到,我查出當年黃金美鈔的價格,與法币的價值實在沒有什麼變動,例如(錄自《銀行周報》): 一、一九三八年四月:美鈔一元合法币二元七角半,黃金十兩合法币一千一百四十二元。

     二、一九三八年十二月:美鈔一元合法币六元一角八分,黃金十兩,折合法币一千九百九十九元。

     就上述兩項來看,法币的動搖,是在一九三八年四月之後才開始的,四月之前實在和戰前相差無幾。

     從前一般人還沒有想到物價漲,就是法币貶值,不像現在的人,商業知識豐富,腦筋較為敏感,物價會不會有波動,他們早已有預感,想辦法不使手中的錢受到損失,所以要買東西,還是能從心所欲的。

    舉一個例來說:我印一種醫藥雜志,每一期到紙行去購買十多令白報紙,不但很容易買到,而且價錢每次相差不多。

    我有幾個朋友是辦報的,報紙的銷路都很大,每天買白報紙,也都沒有什麼困難。

    直到一九三九年開始,白報紙的身價就高了一倍,本來每令三塊多錢的,這時就要賣到七元左右,因此紙商個個都發了财,一般人就稱他們為“紙老虎”。

    這還是物價波動的初期情況,後來就達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不過有一個特點,就是紙商隻有擡高價格,而沒有居奇不賣的情況,初時在紙商方面說來,他們也沒有想到後來法币貶值,會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初期法币貶值,有一個故事,傳說紛纭:德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有兄弟二人,哥哥勤勤懇懇地積了許多資财,弟弟有錢就買啤酒喝。

    弟弟常常囊中空無一文,可是他飲罷啤酒之後,總是把那些空樽堆在後花園曠地。

    後來馬克跌到不值錢,哥哥的積蓄化為烏有,那位一味飲啤酒的弟弟,擁有啤酒空樽兩三千個,反而可以用這些空樽來換取食物,繼續生存下去。

    這個故事,大家都付之一笑,認為這隻是海外奇談,誰知後來在上海也發生了類似這般的情形。

     一般商人,隻知道求貨如輪轉,但求稍有所獲,就買進賣出,最初三年囤貨的人畢竟少數,特别是成千成萬跑單幫的人,錢财越賺越大,還沒有囤積的觀念。

    但是到了這時,跑單幫的人,已成為天之驕子。

     我隻懂得行醫,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囤貨。

    我有一個遠房舅舅陶庭瑤,那時他是亞細亞汽油公司的買辦,我的妹夫就在他的機構中任職。

    有一天,他走來對我說:“現在最好的賺錢機會就是囤貨,最好囤的貨,一種是火油,一種是汽油,戰争持續下去,這兩樣東西一定要漲上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