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海灘人才濟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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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錫人有開工廠的特長,當地的工廠也多得很,稱為“小上海”。

    榮宗敬到上海,他自有卓越出衆的特長,就是“信用”。

    初時遇到了一位富紳張叔和(即味莼園,俗稱“張園”的主人)借給他許多錢,合夥做事業,每年到了新年正月初二,榮宗敬總是手持一份“紅賬”,到張家拜年,不但官利十足,而且紅利優厚,因此張叔和對他另眼看待,把事業逐步擴大起來,幫助他創辦申新紗廠。

     那時一般紗廠都很小,隻有申新紗廠規模宏大,因為他信用好,銀行錢莊紛紛放款給他。

    于是由第一廠起,開至九廠,我常去看病的是第五紗廠,照我現在回憶起來,是紅磚砌成的廠房,其長度大約有此間一條柯士甸道那麼長,那時這些廠的經濟支持者,已變成中國銀行。

    民國十八年(1929),上海整個商場起了一個風波,申新紗廠的經濟也遭到困難,榮宗敬本來住在西摩路(今陝西北路)舊宅,這一年,他手臂受傷,到無錫梅園去養病,我由他的弟弟榮德生先生介紹到無錫榮巷他的私人花園“梅園”裡面的客舍中,為他做病後調理。

     梅園後面有一個宗敬别墅,建築得十分雅緻,隔壁造了一個很大的廟宇,叫作開元寺。

    這一年開元寺正在動工興建,還沒有完全竣工。

     榮宗敬經營的紗廠,對全國人衣料的供應,發揮了極大的貢獻,使當時的洋布,不必仰給于外國,給國家的經濟增加了一個龐大數字;而工人數字之多,也對市民生活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他被稱為“紗廠大王”毫無愧色;而他的影響力之大,可以說至今還存在着,不但國内的大紗廠是他的成就,連到現在香港的紗廠幫巨子,有些是他的後人,有些是他的門下故舊,現在香港的紗廠,成為經濟繁榮的主力,也要歸功于榮宗敬先生的。

     上海是東南靈氣所鐘,人才輩出,我再講一個故事。

    從前布匹的染色,往往洗了幾次,就會褪色,唯有一種外國來的“陰丹士林”,百洗不褪。

    從前這種技術是秘密的,中國人無法學得到,隻有日本人學到了這個秘訣,但是日本的染廠,也嚴謹地守着秘密,學徒隻限于日本人,對中國學徒是不收的。

     上海一家紗廠中有一個學徒,聰明伶俐,樣樣事情都會做,于是廠方就派他到日本去。

    那時他年紀很小,剃光了頭發,在日本混了兩三年,講得一口純正的日本話,名字也改為日本姓名,就在日本染廠招考學徒時考了進去。

    過了幾年,陰丹士林不褪色的秘密,他已完全學到,于是他挾着這個本領,回到上海,也做出不褪色的布料來了。

    這個學徒後來成為紗廠染廠的廠長,又到香港來開設一家很大的染織廠,現在又到非洲去發展了。

     紗廠是不容易經營的,經常受到市面的影響,銷售有盛衰,虧折和倒閉的不乏其例。

    我舉一個例,從前上海總商會副會長聶雲台,他是聶中丞的兒子,他的母親是曾國藩的女兒,閨名紀芬,簪纓世家,積資甚豐。

    聶氏為了提倡實業起見,辦了一個大中華紗廠,我的堂兄陳伯陶辭掉了滬甯、滬杭兩路工程處的職務,到大中華紗廠去擔任總務主任。

    不料隻有短短的兩年,這家紗廠就虧折殆盡。

    聶雲台從此多病,退休在家,一天到晚卧在床上,研究醫藥。

    他常常邀我去看病,但他對疾病用藥,知識豐富,為他開一張藥方,總要讨論半小時左右。

    他的母親聶老夫人很受人尊敬,自号“崇德老人”,對醫藥更有研究,出過一部《崇德老人驗方錄》。

    她為人慈祥,談話也很文雅,談到清末宦海名人患的什麼病,用的什麼藥,最後是怎樣死的,曆曆如數家珍,我替她看病更是小心翼翼,有時要帶着古本醫書和她商讨之後,方才處方。

     聶雲台的住宅在法租界馬斯南路(今思南路),隔壁是一條很寬闊的弄堂,裡面有幾幢小型花園住宅,是李石曾等發起建造的,住的人都是李氏的友好,如程潛、覃振、梅蘭芳等。

    因為崇德老人常常口頭為我宣揚,所以我也替這幾位名人看過病。

    梅蘭芳待人接物最是謙恭有禮,我為他的兒女看了病,他必然恭送到門口,拱手道别。

     福新面粉公司的“寶星牌”面粉商标 後來聶雲台爽性不再經商,專事寫作,特地在床上放置一個特制的矮幾,就在床上寫稿,陸續出版了《聶氏家言》和兩部醫藥書,這些書由我經手代為校印,印刷費不過每部二三十元。

     為榮宗敬處理全盤賬務的是王禹卿,此人勤勞樸實,做事頭頭是道,管理的賬目井井有條,深得榮氏的器重,他的地位一年一年提高。

    一次榮宗敬忽然想到要開面粉廠,但是自己業務繁忙,就派王禹卿專司其事。

    面粉廠又是一個大事業,規模之大,僅次于紗廠,王禹卿大展雄才,結果成為“面粉大王”。

     我開業時,王禹老常常來看病,直到彼此來到香港,他住在銅鑼灣附近,我那時在香港還有分診所,也在銅鑼灣,他有病時依然看我。

    這時他已退休了,悠閑得很。

    有時話舊,我覺得他的相貌有一個特點,眉毛兩邊特别長,這是壽征,也是一種威勢,可以統率成千成萬的工人。

     煙業大王甯波陳氏 香煙廠在外國是八大實業之一。

    從前上海人吸的香煙都是外國來的,利權外溢,言之可歎。

    後來有南洋富商簡照南、簡玉階兄弟兩人到上海,開設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在虹口設廠出品“大聯珠”“白金龍”等香煙,這是用了很大的資本來經營的。

    簡氏兄弟在煙草公司的組織章程中,訂明賺到的錢,撥出幾分之幾作為公益用途,上海人對他們都稱頌不置,但是對外國香煙,還不能抗争。

    後來出了一位陳楚湘(按:上海有兩位名人都叫陳楚湘,一位年紀較大的是胡慶餘堂東主,一位是後起之秀煙草業巨子),他本來是三馬路一家煙紙店的小職員,從小就是我的朋友,乃甯波三北鄉人。

    他在愛國運動的狂瀾時代,個人經營着一個很小的香煙公司,最初已定名為華人煙草公司,後來因為華人兩字太顯明,所以改名華成煙草公司,最先出“金鼠牌”香煙,商标模仿“茄力克”香煙。

    因為上海專賣香煙的煙紙店,無論大小,以三北鄉人為多,他以同鄉之誼,着力推銷,銷路越來越大,公司就改為股份公司。

    每一次發生愛國風潮,金鼠牌的銷量就直線上升。

    後來又有一個機會,上海鄭家木橋南路共舞台,演出《失足恨》,主角是呂月樵的女兒呂美玉,因為她是民生女校的校花,女學生登台演戲,大家刮目相看,這是上海京戲界從來沒有的現象。

    她登台時,頭上戴了一個珠鑽鑲成的頭箍,看上去特别美麗。

    一時上海書報畫刊,都競登她的照片,真是紅到發紫。

    陳楚湘便利用這個機會出了一種“美麗牌”香煙,就拿呂美玉的戲裝照片,印在煙包上面。

    這種煙問世之後,銷數驚人,幾乎每一個吸煙的人都要一試“美麗牌”。

    後來呂美玉下嫁法租界名人魏廷榮,而美麗牌香煙的銷數卻日益上漲,呂美玉因為得不到好處,引起訴訟,由鄂森律師代表出庭。

    經過幾次調解,言明嗣後每箱香煙付給呂美玉酬金二元,由于這種香煙銷路廣大,這筆數目也很可觀,而陳楚湘也由于事業發達成為“香煙大王”。

     “美麗牌”香煙煙标 小本經紀成大事業 上海是中國實業的發源地。

    實業大王劉鴻生,我并不熟稔,不敢貿然落筆。

    但是還有許多刻苦耐勞白手興家的人,我略有往還。

    有一種“小小豆腐幹”,即用豆腐幹切成小方塊,用蘑菇汁煮成,外面用薄紙包裹,每八小塊一包,售銅元一枚。

    開辦的人叫陳萬運,後來他又與兩個朋友合夥,創辦“三友實業社”,以制造“三角牌毛巾”和“西湖毛巾”出名。

    随後逐步發展,在滬郊高郎橋設廠,占地八十畝;又在杭州設廠,占地四十畝,成為“上海機制國貨聯合會”會長。

     一位是吳蘊初,他是苦學生出身,喜歡研究化學,發明了打倒東洋貨的味精,後來又做氮氣,事業蒸蒸日上。

    抗戰之時,曾經個人捐獻兩架飛機給國家。

     又有一位是冼冠生,他是廣東人,最初在南市九畝地新舞台戲院旁,租一間小屋子,日間賣叉燒,晚間賣叉燒粥。

    新舞台的老闆夏月珊、夏月潤兄弟,見他誠實勤勞,特許他在戲院内托盤兜售糖果食品,他就在這時發明了一種紙包陳皮梅和果汁牛肉幹。

    日久之後,正式開辦“冠生園”,新舞台中一部分人投資當董事,又在南京路、霞飛路等熱鬧地區開設門市部,并附設餐廳。

    後來又在漕河泾辟地設廠,是中國最大的機制餅幹糖果制造商。

     真可說上海是靈氣所鐘,各行各業都有傑出的人才。

    但是我因為不懂經商,所以本文都是業餘之暇,一股興趣,由從前的日記中摘錄出來,随摘随寫,材料常感不足,我參考許多文獻記載,務求其翔實,因為我向來有“考證癖”,凡是有可能的話,一定要考證到第一手資料。

    前面所說的虞洽卿初就業的瑞康顔料号,資本不過八百兩,而一年之中,竟然賺到了二萬多兩,這一定會令讀者産生很大的懷疑。

    其實我這一段資料,是特地從虞洽卿的女兒虞澹涵女士(即當年最早選出的“上海小姐”,也就是江一平大律師的夫人,今住香港)處借到一本虞洽卿事迹史料的抄本,是紅格子手寫本,封面上還批着“此系孤本不可遺失”八個字,所以讀者對此毋庸置疑。

    (但是讀者諸君如發覺有錯誤之處,請盡量指出,當在這本書再版時詳細改正。

    如有照片插圖,請借出鑄版,要讀者與作者打成一片,有錯就改,我是毫不固執己見,自以為是的。

    ) 真正的“上海人”,中心隻限于縣城之内,縣城之外,如徐家彙、閘北、浦東、大場、法華等,已算城外人。

    在民國十七八年,縣城内的人口,不過二十萬,但是英法兩租界,當時稱作“十裡洋場”,有無數的甯波人、紹興人、湖州人。

    (按:現在香港人對粵閩兩省以外的人,統稱為上海人,連山東人、蒙古人也認作上海人,其實真正上海人還是不多。

    ) 縣城内的真正上海人,經營的商業并不多,創業最大的富商,是沙船幫,我的嶽家是姓王,沙船字号叫作“王信義”,在上海不但有王家碼頭,還有王信義浜,但是縣城内外的真正上海人,忠厚儉樸,帶有濃厚的保守氣息,因此在商業上便覺得落後。

     上海滑頭三個有半 上海是事業家的中心,也是冒險家的樂園,真才實學的人雖多,左道旁門的人也有不少,上海人稱這類不正當的人物,叫作“滑頭”。

     向來人們對若幹“人”和“事”都會編成“三個半”作為談話資料。

    譬如:論物有“三把半刀”,一把是理發的剃刀,一把是廚房的菜刀,一把是裁縫的剪刀,還有半把是浴室中的扡腳刀。

    上海早年有一種很普遍的傳說,說上海的滑頭,也有三個半。

    第一個是錢庠元,第二個是施十滴,第三個是黃磋玖,還有半個是吳鑒光。

    這三個半滑頭,名氣大得很,我要分别叙述,但是三個半滑頭的姓名,傳說不一。

    錢庠元知道的人很少,往往誤以吳鑒光充數,今查得蔡聲白夫人莫川媚女士寫的一本《我的日記》,記述數十年的上海舊事,其中一段是: 民國六年(1917)六月一日(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三)晴。

    至笑舞台觀《上海半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