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财神空有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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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有一種人生哲學,教自己做事要小心謹慎,出言要博得人家的歡心,在一年開始就要修養這種功夫。

    所以在新年中即使小孩子不慎打碎了一個茶杯或碟子,都要面無愠色,口中還要說“長命百歲”或“歲歲平安”。

    所謂“歲”,與“碎”同音,口彩還是很好聽的,這與古人玉杯墜地,面不改容,同樣是一種心理修養。

     愛俪園中新年景象 到各處去拜年,是新年中一件最辛苦的事。

    通常一個中年人,親友多的話,要從年初一拜到正月半,我為了初五要開診,所以不得不在四天之中,拜遍所有親友。

    初四我預定要到租界上去拜年,拜的都是幾位老師,所以還要預備許多禮物。

    我的嶽父說:“你初四到租界去拜年,可不可以帶阿洪到哈同花園(又名愛俪園,是上海最大的私家花園)去,阿洪是我們的近親,他年紀小,獨自到夷場上去,我不放心。

    ”我說:“這倒很好,我也可以順便到哈同花園裡去看看。

    ” 哈同花園大得很,面臨靜安寺路,左面是哈同路(今銅仁路),後面是福煦路(今延安中路),右接滄州飯店和許多鋪面。

    這個花園平時不開放,隻有一次水災赈濟會,一連開放了幾天,上海有許多平素不得其門而入的人,都争先恐後地買了票進去一看。

    這個花園,十足是故都頤和園雛形的園林景色。

     哈同花園主人哈同夫婦,斥資辦了男女兩間學校,男校稱作“倉聖明智大學”,女校稱作“倉聖明智女校”,兩間學校的校舍都很大,男校有一千多學生,女校有五六百人,這些學生的學費以及膳宿,都是免費供應的。

    (按:那時節一般小學是四年制,學費每學期為二元至六元。

    中學沒有初中高中之分,也是四年制,學費是每學期十六元至三十六元。

    大學年數不定,學費最低是四十元,最高的是聖約翰大學,學費高達一百五十元。

    )阿洪就在這間倉聖明智大學的小學校裡讀書,照例新年是要去向哈同夫婦拜年的。

    這個時節,園門大開,不但學生可以進去,陪同學生去的家長,也可以随同入園。

     我把阿洪帶到哈同花園,車子停在門口,擡頭見有“愛俪園”三字,進門入口,通過門房便進入園中。

    正中是花園的通道,由通道而深入,左面是哈同自己的住處和廣倉學會,普通人是不準入内的,右邊首先見到的是“海棠廳”,是愛俪園賬房所在地,再深入裡面就是倉聖明智大學,校門口有一座橋,過橋經長廊才能進入校中。

    這間學校名雖是大學,但包括小學中學在一起。

     哈同夫婦辦這兩間學校,着實花了不少錢。

    兩間學校的教師,師資都很高,教中文的有探花榜眼,如喻長霖、鄭沅等,其他有國畫教師缪谷瑛等,洋畫教師有徐悲鴻(僅一個短時期,後來便去了法國),英文教師是一位印度學者。

    我走進這間學校一看,地方大得很,除了課室、宿舍、運動場之外,還有一個大講堂。

    這一天,所有學生都穿了新衣,聚集在講堂中,等候給院長哈同、院長夫人羅迦陵、校長姬覺彌拜年。

    一聲招呼,大家排隊直趨“戬壽堂”。

    這個堂很大,布置得像個宮殿模樣。

    一到那邊,隻見哈同夫人穿了高貴的西服,坐在正中一張紅木雕龍披有獸皮的椅子上,兩旁一面是哈同,一面是姬覺彌,下面排了許多蒲團,學生分批對着他們三人作三跪九叩首禮。

     我看了這項儀式,就想到哈同夫人竟然模仿西太後,過一下文武百官“早朝禮”的瘾,大有關起門來做皇帝的意圖。

    (按:五年之後,哈同夫人的大兒子羅友蘭,患了傷寒症,他的夫人是鮑鹹亨的女兒,請我到園裡去診視,終獲痊愈。

    後來我就擔任了他家的常年醫生,月薪是二百元。

    從此他們一家人,有了病請中醫時都由我診視。

    哈同夫人是浦東人,一向崇尚中醫中藥,臨終之前我還替她診視,她的病因,不過是吃了四個青泥團子,絕無緻命之理,但是有大部分人早就鬧着分家争産,替她另外請了一個奧籍的西醫,打了一針,就與世長辭了。

    ) 在阿洪拜過年之後,他就帶領我遊覽全園。

    我見到最秀麗的一景,也是全園的精華,叫作“大好河山”。

    在河中可以駕輕舟周遊全河,有許多布置,如石船,完全模仿頤和園的石舫,後面還有“迦陵精舍”,裡面有佛堂,養着一批尼姑。

    還有兩處,是接收了北京清宮遺留下來的一批太監和僧侶。

     這個花園,實在太大了,一時也無法走遍。

    我約略估計,花園的大小,比香港的跑馬場還要大一倍。

     新正開診氣象一新 到了年初五,我就到診所照常應診。

    雖然我曠棄診務已達半年以上,可是這天開診,就看了四十多号,這是因為好多人是預先約好的。

     初五的晚間,在診所中要行一次接财神的儀式。

    我母親下午從南市趕來,為我準備祭品和香燭等。

    到了晚間,預先約了好多親友,假座診所附近南京路新雅粵菜館請了四桌酒,叫作“财神酒”。

    吃罷之後,大家到我診所來拜财神。

    這種儀式,說來很是有趣,到時要開着大門,等候财神駕到。

    事實上是否有财神光降,也隻是自己騙騙自己而已。

     倒是有許多乞丐,異想天開,成群結隊披了破舊的紅衫,裝着财神模樣,看見人家開了門接财神,他們就高聲疾呼“财神到了”,跟着還唱一段“蓮花落”。

    所謂蓮花落,是乞丐唱的歌詞,詞句由乞丐随意編造,你多給他一些錢,就唱一段吉利的歌詞;你少給他一些錢,他就唱出不好聽而含有詈罵意義的歌詞。

    所以家家戶戶見到這種乞丐上門都給一些錢,但是他們一批去了,一批又來,也不勝其煩。

    我對這般乞丐,每來一批,都給銅元二十枚,人數實在多的給小洋四角,他們唱完了便都呼嘯而去。

     從前習慣上在每年年初五,我必然要到叉袋角朱鬥文家去拜年。

    到了晚上九時,他的賬房先生捧出五百塊銀洋來,開始玩牌九,由朱鬥文做莊。

    這個莊是很奇特的,他隻賠不吃,赢的人照例取錢,輸的人是不吃掉的,隻是每次下注限定小洋四角。

    所以參加玩牌九的人,沒有一個不赢,卻沒有一個人輸錢,這叫作“散福”,意思說“财神日”該散些福給大家。

     這樣的賭法,大約經過一小時,朱鬥文的五百塊錢,全部散盡,大家高興不已。

    我向來不賭,隻有每年到了他家,情不可卻,玩上幾次,會赢幾塊錢。

    到了十點鐘,朱鬥文又到後宅去“散福”。

    後宅是一個花園,有一行連接着八個宅子,是由他的八位姨太太居住的,到了時間,八位姨太太都聚集在廳中,等候朱鬥文到來“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