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财神空有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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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舊規兜喜神方 爆竹聲中滿口好話 愛俪園中新年景象 新正開診氣象一新 閱人既多深信因果 發财獎券全是騙局 币制多變銀元不變 民國時期,上海跑馬場 新年舊規兜喜神方 謝年完畢之後,我就要為明年開診的事拟定計劃。

    從前初一到初四,各行各業都休假,我也不能免俗,準備跟着在初五(俗稱财神日)開診,但是我想到因為停診的日子太久,重新開診,業務可能今非昔比,所以心中不免好像壓着一塊石頭,有些惴惴不安。

     從前的人,對于大除夕和新正,别有一番熱鬧情況。

    我鼓起興緻,在除夕之前買了全副鑼鼓,這是當時上海人家的習俗,要希望來年發達,一定要在大除夕晚上,全家人打“年鑼鼓”。

    一副鑼鼓好得很,有大鑼、鬧钹、小鑼、堂鼓等,代價不過十元。

    到了大除夕晚上,吃過“團年飯”之後,全家便各執一樣樂器打起來了,打的調子簡單得很,大家一學就會,但是歡樂的氣氛,卻增加了許多。

     打年鑼鼓的調子,無非是“咚咚,齊齊,齊齊,旺,旺,旺,齊東旺,齊東旺”。

    家家戶戶一邊這樣打,一邊放爆竹、高升、花筒,砰砰硼硼,洋洋盈耳。

     年晚最重要的事,就是祭祖。

    客堂中預先懸挂起三代祖宗的“傳真”畫像,這種畫像是手繪的,俗稱“真”,祭祖時名為“拜真”,這是傳統的祭典,屆時一家老少,都換上新衣,循次叩頭跪拜。

    我因為“出嗣”給四伯父,名為“兼祧子”(俗稱兩房合一子),所以在自己家中祭過祖之後,還要到嗣父家中叩頭。

     那時節是我自己開着一輛奧博爾小汽車,許多孩子們不問情由擠上了我的車,口口聲聲說要我帶他們“兜喜神方”。

    所謂“喜神方”,意思就是要兜着去迎接喜神,這也是上海人在除夕夜的一個大節目,你兜,我也兜,多數是安步當車的。

    所以在南市坐着汽車兜風是很少見的。

     我到了嗣父家中,祭祖的“真桌”已經安排好。

    我穿了皮袍子和馬褂,向真桌的祖先叩了三個頭。

    嗣父說:“阿沅!你的一件皮毛,是長毛的狐嵌,價值很貴,要一百多塊錢,穿了這種袍子開汽車,未免太可惜,你要時時留神,不要把袍子軋住。

    ”我說:“不會的。

    ”車上的小孩子已經鬧得亂哄哄,嗣父說:“你快去吧,今年的喜神方在西南方,你照我的話去兜,最好早些回家。

    ” 我就開着車子,帶一車小孩子出了老西門。

    這時已是深夜十二時,我為了使孩子們高興一些,先到法租界大世界遊戲場,再到英租界大馬路保安司徒廟(俗稱虹廟)。

    但是未到廟門,路上已經擠到水洩不通,廟門口擠着無數莺莺燕燕,都是娼門女子,因為她們的風氣,一定要在大除夕未天亮之前,搶着燒頭香的。

    我隻得泊好車,拖帶着一群孩子,在對面“吳鑒光命相館”門口遙望。

    那時我還見到上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瞎子算命先生吳瞎子,他戴上一副黑眼鏡,在課桌前念念有詞地為人起課算命,裡面等着的人擠得很。

    那時算一個命,要銀元一塊兩角。

    他隻是屈着指頭,不斷地念着“子醜寅卯”,忽然若有所得,三言兩語地就算好了。

    他的後面有四個道士,叮叮當當百音交奏,做着“功課”。

    孩子們對這種事情,看了全無興趣,吵着要叫我帶他們到“新世界”去,但是其時馬路上人如潮湧,泊車不易,我一路小心翼翼,怕弄出事來,就把孩子們帶回南市。

    這時孩子們在車中,都已沉沉欲睡了。

     《點石齋畫報》上的保安司徒廟 母親在歲晚午夜,有一個習慣叫作“守歲”,在這夜是不睡覺的,家中焚着一斤檀香,時值二元,算是極貴的。

    我們到達家中,紅燭高燒,她老人家還在叩頭禮拜,名為“燒天香”,我的太太在做馄饨,名為“發财馄饨”。

    油炸的是金元寶,湯煮的是銀元寶,房中也點着芸香爐和守歲燭,門窗上貼着我母親親手剪的紅紙,剪出“招财進寶”“子孫萬代”等許多花式。

    這時已接近天亮,我倦得很,向母親辭了歲,入房便睡。

     招财進寶(上)、子孫萬代(下) 爆竹聲中滿口好話 舊時江南文人,在元旦的清晨,桌上安排好文房四寶,洗漱之後,換上新衣,走進書房,用雲石硯,手執白芨一枚,調水磨着朱砂開筆,在箋紙上寫“元旦試筆,萬事亨通”八個字,貼在書桌之前,這是新年動筆的規例。

     這時仆人端上一碗“元寶茶”。

    所謂元寶茶,就是在蓋碗茶上面,放着兩顆橄榄,口中還要說:“少爺,望侬今年多賺點元寶。

    ”接着又端出四盤點心,一盤茶葉蛋,稱作“元寶滿盤”;一盤是馄饨,稱之為“銀元寶”;一盤是春卷,叫作“黃金萬兩”;還有一盤是年糕,叫作“步步高升”。

    總之,在新年中,老老少少,一言一動,都要讨一個好口彩。

     吃罷了早點,首先向母親拜年,是要叩頭的,口中還要說:“祝母親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母親也要說一連串吉利話,如“财源廣進”“生意興隆”等,接着我就趕到嗣父那邊去拜年,嗣父見了我,又說了一套好口彩。

    臨走時他輕輕地對我說:“我初三就要動身到蚌埠,就任蚌埠稅關督辦,因為那邊地方很苦,我去年再三考慮去與不去,現在我才決定去。

    一則為了每月可以拿二百四十元官俸;二則那邊地方雖苦,可是日常花不掉錢,并且可以借此把鴉片煙戒掉。

    你如到時有空,不妨到南火車站來送我。

    ”我連聲說好,并對嗣父說:“我覺得為了二百四十元薪給,千裡迢迢到蚌埠,似乎不值得。

    ”嗣父說:“二百餘元是一個大數目,老年人失去這個機會,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事了。

    ”他又接着說:“你做醫生算得一帆風順,名利雙收,最好要堅守你的本行,不要兼做其他事業,因為身體也要顧到的。

    ”我唯唯稱是。

     我辭别了嗣父,再到其他各處去,手上拿了一張紅紙,寫明叔伯輩幾人,姨丈幾人,嶽家幾人,老親戚幾家,師友們幾家,安排好路線,循次登門拜年。

    在四天之内,走遍各處,最大的一筆支出,就是傭仆和小孩子們的紅包。

    那時,每一個小孩的紅包,不論遠親近戚,一律給小洋四角,傭仆給小洋二角。

    幾天總結,倒也花了不少。

     在幾天拜年的過程中,還有一筆支出,就是沿路的乞丐,都要給銅元一枚,如果不給,怕他們口出惡言,認為是不吉利的。

     我有一個感覺,開口都要帶着吉利的字句,事事小心,步步留神,這雖近乎迷信,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