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窟下藏銀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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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精神越是旺盛,從來不生病,唯一的嗜好就是看電影。

    小的時候,小南門通俗電影院是我常去的,座券大人收銅元十二枚,小童收六枚。

    影片全是默片,并沒有銀幕,隻是設一張白幔布而已。

    在白幔布後面放着五排椅子,坐這種座位看戲,隻納半費,可是映出來的畫面和字句都是相反的,我坐這種位子,所費不過銅元三枚。

    後來進一步到西門方浜橋共和大戲院去看電影,座券小洋一角,所看的多是有連續性的偵探長片。

    全部戲最少有二十四本,每隔一星期換一次片,每次隻四本。

    我還記得所有影片都是《寶蓮曆險記》《寶蓮奪寶記》《血手印》之類。

     民國時期,南京大戲院 後來卓别林影片問世,都是一兩本的短片。

    相隔二三年,羅克(香港稱神經六)相繼出品,也是短片,觀衆歡迎有如瘋狂一般。

    後來葛雷菲斯導演,麗琳蓋許主演的《賴婚》上映,我特地從南市趕到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虬江路上海大戲院來看,門券為小洋四角,這是電影演整本戲的開始。

     後來北京大戲院開幕,我的戲瘾更深。

    待到愛多亞路(今延安東路)南京大戲院開幕,票價已收小洋六角,這個座價維持了很長久,足見銀元的價值。

    它對外彙的彙率很久很久沒有波動。

    我在丁家常常陪同老同學和老師的子女們去看電影,和他們的關系處得很好。

     由那個時節起,每天晚上,我已不能常到姚公鶴老師家去。

    因了電話的便利,自己有一班朋友,到了傍晚,約三約四,都會集在我的辦公室中。

    我歡喜和文藝界中人交往。

    邵洵美是一個領袖,他為人很慷慨,每晚往往由他做東道,因此認識了張光宇、張振宇、胡伯翔、胡伯洲等,還有兩個外國男女記者,一位史沫特萊,就是後來寫《宋氏三姐妹》出名的;一位斯諾,後來到延安為毛澤東寫文章的。

    這兩個人都會飲幾杯酒,常以六塊錢購一瓶常納華克威士忌酒,一飲之後,都是放浪得很。

     仲英師對我的工作相當滿意,有許多特别的事情,總是交我去辦。

    那時國民軍還未到上海,孫傳芳稱為五省總司令,委任丁文江為淞滬督辦,即相當于上海市市長的職務。

    丁文江勵精圖治,一派新的手法,成立了淞滬衛生局。

    上任之初,發布中西醫都要登記的消息,全上海的西醫都急起來了,中醫界也個個皺起眉頭來,好像大禍臨頭一般。

    上海本來有一個“中醫學會”,會所在南市石皮弄,原由丁甘仁老師當會長,甘仁師逝世後,由仲英師繼任會長。

    衛生局派來一個科長拜訪仲英師,那時恰巧門診繁忙,科長是徽州人,呢呢喃喃不知講些什麼,仲英師就說:“明天我派我的學生陳存仁到貴局回拜,詳細情形你和他研究好了。

    ” 當時衛生局設在南市毛家弄一個舊式巨宅中,我到了那邊先見科長,後見局長胡鴻基,胡氏對中西醫登記茫無頭緒。

    我說要是實行考試的話,這件事是行不通的,因為好多老醫生開業已數十年,要是考試不及格,連民衆都會反對的。

    胡鴻基就提出凡是開業五年以上的,先發執照,其他不足五年的醫生和新開業的人留到後來再行考試。

    我說“好”,便鞠躬而退。

     我回來後,把經過報告老師,他說:“這件事一定有許多麻煩,由你去辦吧,遇到為難的事,我再出面斡旋。

    ”于是我就幫助中醫學會書記印發通告,收集履曆表和照片。

    報名參加的有九百多人,其餘還有兩個中醫團體。

    如法炮制了三本會員冊,送到衛生局那邊,衛生局審查了三個月,剔除三十幾位著名的江湖醫生,全體發給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批“醫士執照”。

     這件事實行之時,中醫學會照章收入會費每人二元,年費一元,有許多老會員已積欠會費十年八年的一樣清繳,因此中醫學會多了一筆大錢,否則的話,會中收支不夠,仲英師每年要貼一百多元,因此我在丁家也算立了些微功。

     同時我知道衛生局經費極有限,全局人員隻得八名,科長薪水為三十元,一個小書記的月薪隻得八元,自從發給醫生執照之後,經費大為富裕,全體都加了薪。

     仲英師門外挂幾個招牌,如上海中醫學會辦事處、廣益中醫院辦事處、廣仁善堂辦事處、尚志山房經租處等,實際上都是利用老師的診所地點适中、交通便利,作為接洽事務的場所,來往的人并不多,本來沒有一個專人駐守,一切都由我應付。

     有一天,我忽發奇想,對丁老師說:“我想辦一張醫學常識性報紙,叫作《康健報》,也想挂一塊招牌,未知老師能允許否?”丁老師說:“你盡管去辦,挂招牌是沒有問題的。

    ”哪知道診所中有一位挂号先生,實際上等于總管家,他見到我的形勢一天一天壯大起來,大為嫉妒。

    我摸到他的心理,到北京路去花了六塊錢,買一隻銀箱(香港稱夾萬)送給他,那位挂号先生十分歡喜,特别是身上挂了一隻銀箱鎖匙,更是威風無比,從此他對我的事就不反對了。

     不料,還有一個是老師的老娘舅,長年寄食師門,連鴉片都由老師免費供應,他對我也極為妒忌,極力反對辦報,說:“報紙上要是登錯一張藥方,會弄出人命來的。

    ”仲英師笑而不言。

     老娘舅接着又說:“聽說某人家裡的鴉片,全是雲南大土,你有沒有辦法弄幾個泡來試試?”我說:“那便當得很。

    ”隔了一天,我拿了一個煙罐,裡面裝滿了煙泡,老娘舅一聞這股香味,笑逐顔開,從此他再也不反對我辦報的事了。

     書寓風光别有天地 正在籌備《康健報》時期,忽然接到朱鬥文來電話說:“我的侄子阿挺服毒自殺,已送入仁濟醫院,你和他是同班同學,又是結拜弟兄,你該到醫院中探望他一下,因為他的神經有些毛病,非你們年輕人去勸慰他不可。

    ”我聽完了這個電話,立刻到麥家圈仁濟醫院去,他住的是頭等病房,房中擠滿了全家的親友,個個暗暗飲泣。

    我一看阿挺,已經洗過胃,生命沒有危險,但是兩目直視,滿口胡言亂語,完全變成一個神經人,什麼人都認不出,甚至連他自己母親也不認識。

    我連叫幾聲,毫無反應,我想這是癡癫症(即電擊性神經分裂症),服藥未必有效。

    我在他的後腦部分,重重用手指力壓幾下,隻見他喔的一聲喊起痛來,同時吐了一大陣,神志略為清醒,叫我一聲“小阿哥”,但是對他母親仍是認不清。

    朱伯母一邊流淚,一邊說你們是結拜兄弟,這一次要全仗你的大力了。

    我想盡了種種辦法逗引他,他終是胡言亂語,不知講些什麼話。

    大約到近天亮的時候,阿挺漸漸清醒,大哭一場之後,說:“我受了肖紅老四的騙,用去我許多錢,現在她移情别戀,我一定要和她拼個死活,請你替我去評評理,我讨不到肖紅老四,我這一條命也不要了。

    ”他的母親一看到兒子清醒過來,非常快樂,說:“陳先生,你和他是要好弟兄,我家一支單傳,希望你好好地勸勸他。

    ”不久,朱鬥文也來了,頓足長歎向我說:“所有妓院的房屋,十有其八是我家的産業,現在我的侄子在妓院中吞生鴉片煙,幸虧自殺未成,否則這段新聞鬧出去,台就坍得大了。

    現在他雖已清醒,可是他對肖紅老四還是執迷不悟,你們兩人差不多年齡,容易勸慰,我把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20 世紀30年代,上海福州路上的紅燈區 七天之後,阿挺的神經漸漸正常,身體也複原了,出院時拉着我就要到愛多亞路“易廬”肖紅老四家去。

    我對妓院(雅名“書寓”)的情況完全外行。

    一進妓院,門口的相幫高呼客來。

    我們上了樓,在房間坐下,幾個莺莺燕燕把他包圍起來,為他特地布置一間精美的小房間,供阿挺作為養息之所,朱鬥文也來了,對老鸨說:“這位陳先生,你們叫他陳大少,一切事由陳大少照料他,所有賬款都歸我付。

    ”說罷之後,立即離去,我想說一句話也來不及。

     我在妓院中,大家都十二分恭維我,口口聲聲“陳大少”,我聽了之後,覺得怪難受的。

    片刻之間,端出四隻銀碟裝的水果,中間另有一隻很大的糖果盤。

    四碟水果,一碟是暹羅文旦(即泰國柚),連皮都全部剝光,晶瑩光潔;一碟是花旗橘子(即金山橙),一碟是青島牛奶葡萄,一碟是西瓜子。

    我對四種水果中的花旗橘子,其時還沒有嘗到過味道,正想動手去拿,旁邊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用纖纖玉手已送到我嘴邊,我先嘗試了一些,結果把全碟花旗橘子都吃光了。

     阿挺見到我這般模樣,不禁笑了起來說:“小阿哥,你到這裡來,也應該嘗嘗滋味,向例我們追求一個女人是千難萬難的,唯有到這裡來,男人最威風,女人是百般遷就的,我隻恨的是肖紅老四,我出全力捧她成為&lsquo花國大總統&rsquo,現在她的闊戶頭多得很,竟然把我一腳踢開,今天我要找她來算賬,見到了非把她一刀戳死了不可。

    ”說時兩眼兇光突起,就拿起一把水果刀緊緊地握在手中,一房間的姑娘們,人人花容失色。

    正在這時,樓梯上一陣腳步聲,幾個姑娘擁出了一個雍容華貴的絕色美人,即是肖紅。

     阿挺見到肖紅,妒火中燒,怒目而視,殺氣騰騰。

    肖紅不慌不忙,輕輕松松地對阿挺講了幾句極婉轉溫柔的話,隻見阿挺頓時态度就軟了下來,那把水果刀早已不知去向,歎了一口氣對肖紅說:“我條性命險乎送在你手中。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像扭股兒糖一般地扭在一起,阿挺一派神經現象,竟随風而逝。

     當年妓女坐包車出堂差 肖紅本是廣東人,但能說一口軟而且糯的蘇州話,個性溫柔,不過膚色稍為黑了一些,可是她一颦一笑,實在有傾國傾城的媚态,當晚就備了一桌菜來替阿挺消氣壓驚。

     那時,肖紅堂差忙得不得了,一忽兒就不見了,阿挺又咆哮如雷,我在旁加以規勸。

    我說:“這個女子,你是不配的!你究竟年輕,她隻當你是一個小孩子,世故人情,你比她差上十萬八千裡。

    而且你的前程似錦,我勸你要堅堅決決地死了這條心!”阿挺聽了我的話,呆了一陣說:“你的話雖有道理,但是我總少不了她。

    ”我說:“以後和她做個朋友也就算了。

    ”阿挺很忠厚,竟垂首默然無言。

     我們一邊吃一邊談,飲的是六塊錢一瓶“斧頭”牌三星白蘭地,吸的是“茄力克”香煙,這是當時最高的享受。

    兩人飲了三杯酒後,我說:“你不如另找一個對象。

    ”阿挺就叫了一個雲蘭閣,把自殺殉情的意圖完全打消了。

     當時妓女出堂差,坐的都是裝有幹電燈的鋼絲包車,唯有肖紅是第一個自備汽車出堂差。

    大約隔了一個半鐘頭,她回來了,見了這個情況,她也笑起來說:“一個客人不做一個小姐,一個小姐也不做一個客人,你這樣才對。

    ”肖紅這樣說,阿挺也作會心的微笑,當着肖紅的面,答應送雲蘭閣鑽戒一隻,翠镯一個。

    肖紅很大方地對雲蘭閣說:“侬快點謝謝朱大少。

    ”一些沒有醋意。

     第二天阿挺要我請客,我堅持不肯,阿挺說:“書呆子,堂子裡的規矩完全不懂,隻要你答應請客,主人是不用花錢的。

    ”原來上海妓院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