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塊錢盡是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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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的淨重是一錢。

    又有一種是香港來的“公煙”,有黃銅制成的小盒,每盒也是小洋二角,重量記不清了。

    隻記得姚老師處,夜夜高朋滿座,要燒掉好幾盒。

     我當時已經喜歡買書,可是一走進書店,總要翻上十本書才買一本,普通書薄薄一本隻售五分、八分,林琴南的《紅礁畫槳錄》和《茶花女》要賣到大洋四角,我雖歡喜,但覺得價昂,無力購買。

     初識丁翁領教理财 我在中醫專門學校讀書的時節,每月由四伯父給我零用錢二元,包括鞋襪及膳費車費。

    那時一頓午餐,吃得省儉一些是銅元八枚,要是吃得豐富一些,要小洋二角。

    我所能節省出來的隻是車費,每天走來走去,很少搭電車。

    其實那時的電車費,經過華界、法租界到英租界三段,不過銅元五枚而已。

     我常常想到“錢”的重要,一定要想辦法利用課餘時間賺一些錢。

    恰好購到丁福保先生所辦的《中西醫學雜志》,篇末有一則招請抄寫和剪貼工作職員的小廣告,我就跑去應征。

    那時丁福保先生聲譽卓著,與衛生家伍廷芳齊名。

    我見他面色紅潤,一把銀白色的胡須,接待時笑容可掬,令人如坐春風。

    我說明來意之後,他看了我履曆上寫的國文教師是章太炎、姚公鶴,醫學教師是丁甘仁,即刻就錄取了我。

    但是我聲明,每天隻能在下午四時至六時兩個鐘頭來做工作,初時丁福保先生認為時間太短,後來我對他的工作,貢獻了若幹意見,他認為尚有可取,于是破格錄用,議定月薪銀元六枚。

    就從此時起,我開始自己賺錢,精神上的愉快簡直無法形容。

    辛辛苦苦地做了一個月,終于拿到了一個月的薪水,丁福保先生對我的工作很滿意,臨時加我兩元,更令我喜出望外。

     我對丁福保先生的工作,很感興趣,對他既有幫助,我自己也有相當進步。

    他那時正在編輯一部《古錢大辭典》,書的内容是将古今的錢譜,以及藏家的拓本,詳注年代和藏者姓名。

    凡是“著錄”的古錢,都列入這部書中,洋洋大觀,美不勝收。

     我對這部書的工作,有兩點貢獻,一是代為收集日本的古錢圖錄,二是古錢的圖式,盡量不采用臨本,一律要用拓本。

    由于當時的印刷是石印,用拓本可以保存真相。

     我雖然每月隻得薪金八元,但袋中常有铿锵的銀元撞擊聲,氣概為之一壯。

    内心有說不出的快樂,外表上也覺得飄飄然,因為當時八塊錢是有很多東西可買的,我除了添置衣衫鞋襪之外,還陪母親和弟妹上菜館去吃了一餐。

    記得那時的“和菜”,四菜一湯是一塊錢。

    第一個月,吃過用過,口袋中還餘五塊錢。

     第二個月開始,丁福保先生要我助編《說文解字诂林》,這部書他已出版發行,但是他發覺有不少錯誤,要我把這部書送到章太炎老師處,請他加以評述。

    章老師原是“小學”專家,他指點要怎樣搜集資料,怎樣改編,他開列出許多有關小學的古籍名目,從此我就天天到舊書店搜集資料,埋頭工作。

    丁福保先生處雖有好多位舊學人才,但是搜集資料的能力還不如我,我因此更受丁氏的激賞。

     丁福保先生倡導素食,來往的朋友,是另外一批人物,最接近的一位就是李石曾先生。

    有一天,丁氏坐了自備汽車,着我陪他到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花園坊去訪問一個老友。

    進門時由一個長須老人親自開門,隻見那老人家容光煥發,豐神飄逸,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子超)。

    經過介紹之後,林森對我非常客氣,親自倒了杯茶給我。

    我見到客廳中,隻有四張藤椅和一張圓形的藤桌,内室隻有一張行軍床(即帆布床),原來這個屋子是他的嗣子承租的,他隻是到上海時作為居停之用,儉樸如此,出人意外。

     林森喜歡搜集小擺設和古錢,和丁氏款款深談,逸興遄飛。

    忽然間林森說:“我為了調解國事糾紛,要到福建去走一次,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有被扣留的可能。

    ”丁福保先生說:“何不到此間著名測字名家丁太炎處去測一個字,再定去留。

    ”林森縱聲大笑,認為測一個字,雖也不妨,但這時局勢有劇變模樣,他的行蹤惹人矚目,便說:“可不可以把這位測字先生請來家中一談。

    ”丁福保說:“不必,自有辦法。

    ”說罷,就請林森口占一字,林森就說了一個“福”字,同時丁福保也說了一個“放”字,叫我坐了汽車到新閘路鴻慶裡丁太炎處。

     一般人認為丁太炎的“太炎”兩字,是沾章太炎師的光,其實丁太炎的成名,還在章太炎師之前。

    清朝光緒末年,他在北京的欽天監做事,慈禧太後病亟時,李蓮英到他那裡去測一個字,他斷然地說:那字是“兩龍賓天”之兆。

    李蓮英認為荒唐,消息傳了開來,丁太炎被拘入獄。

    不久,果然光緒與慈禧先後駕崩,攝政王執政後,才把他釋放,丁太炎也就逃到上海以測字為業。

     我到了丁太炎的府上,見到他煙容滿面,形神消瘦,隻是兩目炯炯生光,望上去顯得很精明。

    那時客廳中坐了十多個人等待占蔔測字,他好像老吏斷獄一般,對每一人隻說幾句話,問蔔質疑的人都唯唯而去。

     輪到我占蔔時,依例要焚香跪拜,默禱之後拈一個字卷。

    我說:“我已經有兩個字帶來,隻要請先生解釋一下。

    ”丁太炎就對我說:“當壇蔔字是一元二角,自帶字來要收兩元。

    ”我說:“照辦。

    ” 丁太炎先看了“福”字,問我要占何事。

    我答:“出門遠行。

    ”他見我站在他的右面,他就說:“&lsquo福&rsquo字半面是&lsquo示&rsquo字,加上&lsquo右&rsquo字,是一個&lsquo祜&rsquo字,可見洪福齊天而有神明保佑,要是到福州去的話,更是順利;要是到福建莆田的話,那麼&lsquo田&rsquo字是&lsquo累&rsquo字的頭,有些麻煩。

    ”我再問:“有無生命危險?”他說:“沒有。

    ” 接着他又看“放”字,他照例問:“所占何事?”我說:“不知道。

    ”他說:“這個&lsquo放&rsquo字的一點是代表&lsquo一&rsquo字,下面是簡筆的&lsquo萬&rsquo字,旁邊是一個&lsquo文&rsquo字,大約是有一筆錢要想放出去。

    占這個字的人,是一位有心人,要是他真的想放息的話,放心去做可也。

    ” 我覺得他講的話,簡單明了,不覺心動起來,我說:“我也想占蔔測字,能不能隻付半費?”丁太炎望了我一眼說:“占蔔一字必須照我的潤例付錢,不如把你的生辰八字說出來,我替你簡單地算一個命。

    ”我就說出:“我的生辰是光緒三十四年(1908)二月十四日寅時生。

    ”他一算之下,問我要問何事。

    我說:“問前程。

    ”他說:“你的前程好極了,将來定是一個千萬富翁。

    ”我就笑起來說:“上海富翁能有一百萬的人已經不得了,丁先生大約不知道上海的情況,租界上首富是地皮大王程霖生,綽号程麻皮,也談不上千萬富翁。

    後來程麻皮為了标金五百秤的投機差額,把全部地産契據押在天主堂,他竟然倒下來了。

    那時黃金十兩為一條,七條為一秤,以此來計算程麻皮的家産也不過爾爾。

    至于上海最大的民營銀行,是陳光甫先生創辦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資本最初不過五萬元(按:初稿我寫十萬元,今查書始知資本五萬元)。

    勸工銀行、女子銀行,創辦資本不過二三萬元而已。

    所以你說我将來有千萬家私,我不敢相信。

    ”丁太炎似真似假地笑了一陣說:“說不說由我,信不信由你。

    ”說罷,我就告辭了。

    (按:我當然自忖不會成為千萬富翁,但是照敵僞時代後期儲備票的情形下來計算一下,倒真有千萬元收入,勉強地解說,也可以說是應驗的。

    ) 我對相面、算命、測字,并不相信,倒是丁福保先生對這件事看得很重。

    對“福”字的解釋,林森拈須微笑,點頭不已。

    至于丁福保先生對這個“放”字的解釋,口頭上不說對與不對,但是觀察他的神情,似乎也道中了他的心意。

     次日,我正在工作,丁福保先生對我說:“你明天早上,先行沐浴理發,并預備水果四式,專程地送給我,我準備把理财的秘訣傳授給你。

    ”我說:“好極了。

    ” 翌晨,我帶了水果禮物,到了丁家。

    丁福保先生叫我進入内室,那間房間的布置,是日本式的榻榻米。

    兩人盤膝對面坐下,茶幾上焚了三炷線香,丁先生正襟危坐,款款而談,說是: 一個人讀了一些書,往往對錢财看得很輕,認為是阿堵物,提到錢就俗了,這是不對的,所以文人往往不知理财為何事,一生潦倒,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

    其實,一個人的生存是脫不了錢的,不善理财一世苦。

     理财的方法,從來都是老生常談,人人都知道,要是知而不行,等于“無知”。

    要是能夠按照我說的話去做,人人可以緻富。

    所以我要傳授你幾個秘訣: 一、擇業要向大衆方面着想,選中一個行業,要專心緻力地去“做”,絕對不能改行,隻要努力,行行可以出狀元。

     二、一個人不可以懶,一懶百事休,“勤”要勤到與衆不同的勤力,觸類旁通,必然會出人頭地。

    錢财一定要追求不息,但是不正當的錢,一文也不能妄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