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民族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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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賣為奴婢,漸孳殖成編氓。

    “僰僮”見《史記·貨殖傳》,“獠奴”見杜詩,足證漢唐以來,此族奴婢,久成一種貨品,如黑奴孳殖于美,浸假遂成為美國國民之一部也。

     其四,曆代用兵征服,強迫同化。

    自漢以來,代有斯舉,前清兩次“改土歸流”,尤為風行雷厲,苗蠻之變為漢族,大部分皆循此途。

     要之,湘、桂、滇、黔四省之中華民族,其混有苗蠻組之血者,恐什而八九,遠者或混化在千年以前,近者或直至現代猶未蛻其舊。

    此組曆史上之著姓,其在苗,則舒氏、彭氏、田氏、向氏;其在擺夷,則蒙氏、孟氏、依氏、岑氏、段氏、冼氏;其在猓猓,則祿氏、安氏、白氏、龍氏、沙氏。

    至今猶有襲土司不替者。

    鹹同間中興悍将之田興恕,即苗族豪宗;前清總督民國南政府總裁之岑春煊,即擺夷閥胄;洪憲親王之龍濟光,即猓猓巨室。

    俯拾舉例,他可推矣。

     複次論百越組。

    此組類亦甚繁,其著見于史者,曰越、曰瓯越、曰閩越、曰南越、曰山越。

    從人種上觀察,百越與群蠻,可雲同系,故或亦合稱苗越。

     越。

    越王句踐自稱夏少康之後,不必深考。

    要之,彼在春秋時尚斷發文身,畫然與諸夏殊風,無可疑者。

    其同化于諸夏,大抵與吳、楚同一途徑,霸諸夏故為諸夏所化也。

    戰國以後,已無複異族痕迹。

     瓯越及閩越。

    兩名似皆始見于《史記》,其君長雲是句踐之後。

    閩本人種名,非地名(《說文》:“閩越,蛇種也。

    ”)。

    漢初瓯、閩為兩國,常相攻。

    武帝建元三年,“東瓯請舉國徙中國,乃悉舉衆來處江淮之間。

    ”(《史記·東夷傳》文)元封元年,“天子曰:&lsquo東越狹,多阻;閩越悍,數反覆。

    &rsquo诏軍吏皆将其民徙處江淮間,越地遂虛。

    ”(同上)據此,則後此江淮間人,混合所謂“蛇種血”者必甚多,而浙東及福建各處,舊種已虛,繼居其地者,是否仍昔時之閩族,亦成疑問。

    吾侪研究中華民族,最難解者無過福建人。

    其骨骼、膚色,似皆與諸夏有異,然與荊、吳、苗、蠻、氐、羌諸組亦都不類。

    今之閩人,率不自承為土著,謂皆五代時從王審知來,故有“八姓從王”之口碑。

    閩人多來自中原,吾侪亦承認,但必經與土人雜婚之結果,乃成今日之閩人。

    學者或以其瀕海之故,疑為一系之阿利安人自海外漂來者,既無佐證,吾殊無從妄贊,但福建之中華民族,含有極瑰異之成分,則吾不憚昌言也(浙之溫、處兩州人亦然)。

     南越。

    廣東在漢稱南越,其土著蓋雜擺夷。

    當在六朝時,冼氏以巨閥霸粵垂二百年。

    冼,擺夷著姓也,然累代江淮人及中原人移殖者不少。

    番禺古城,相傳為越滅吳時,吳遺民流亡入粵者所建,楚滅越時,越遺民亦有至者(《羊城古鈔》所記,其出處待檢)。

    其最重要之一役,則秦始皇開五嶺,發谪戍四十萬人,随帶婦女(《史記》),實為有計畫的殖民事業。

    蓋粵人之成分,早已複雜矣。

    漢武平南越後,亦數次徙其民于江淮,則江淮間人,又含有南越成分也。

    今粵人亦無自承為土著者,各家族譜,什九皆言來自宋時,而其始遷祖皆居南雄珠玑巷,究含有何種神話,舉粵人竟無知者。

    要之,廣東之中華民族,為諸夏與擺夷混血,殆無疑義。

    尚有蛋族,昔居叢箐間(忘記出何字書,似是《說文新附》),迄未全同化,今已被迫逐作舟居,然亦未澌滅,粵人名之曰“蛋家”,不與通婚。

    瓊崖間有黎人,是否古代九黎之後,不可考。

     山越。

    在今江蘇、安徽一帶,漢以前無聞,吳孫權時始讨之,凡十餘年乃平。

    最詭異者,黃武五年,大秦(羅馬)賈人秦倫至交趾,送詣權,權以所獲黟、歙短人男女各十人送倫(《梁書·海南傳》)。

    學者考推此短人當為山越,此真境内怪族之一矣。

    自爾以後,此族遂不複見,不審有無一部分同化于我。

     複次論氐羌組。

    此組與我族交涉亦甚古,《商頌》稱:“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是商時已在羁縻之列。

    《書·牧誓》記從武王伐纣者,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武王誓師發端語曰:“逖矣,西土之人。

    ”此諸族中,或雜苗蠻,然要以氐羌為多。

    西土本周發祥地,而氐羌實最初翼從有功者,彼輩或有一部分從周師以入居中原,恐在所不免。

    此組種類繁多,其同化于諸夏之年代,亦先後懸絕,今略考其所屬之各系。

     一、秦系。

    秦人雖自稱出颛顼,而《史記》已稱:“其子孫或在中國,或在夷狄。

    ”秦之先即所謂在夷狄者也,其最少必有一部分氐羌混血,蓋無可疑。

    但所居為宗周故都,又與晉比鄰,世為婚姻,故其同化甚早。

    春秋中葉,已為中華民族主要成分,其後遂統一全國。

     二、巴庸系。

    庸為《牧誓》中“西土”諸國之首,在商周間殆純為異族。

    春秋時有庸國,在今湖北竹山縣,文十六年楚人、秦人、巴人共滅之。

    巴在今四川重慶,巴為食象蛇,諸夏以名其族,殆如目閩人以蛇種,其名凡三見于《春秋傳》(桓九、莊十八、文十六),皆與楚有連,戰國時滅于秦。

    此系當為本組中同化之次早者。

    然至漢時,巴人中一部分尚為獨立民族,《後漢書·南蠻傳》所謂廪君種,即其人也,亦稱為“巴梁間諸巴”。

    光武時曾反叛,劉尚讨之,徙其種人七千餘口置江夏界中,其後名為沔中蠻。

    和帝時巫蠻複反,讨平後亦徙江夏。

    然則今武漢一帶,雜巴種多矣。

    五胡時,巴酋李特,遂據有全蜀,然自此以後,巴人竟全化于諸夏。

     三、蜀系。

    古代神話,稱黃帝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高陽。

    此是否與後此蜀人有連,不可深考。

    《牧誓》西土之人,蜀居其一,然其名竟不見于《春秋》。

    《華陽國志》記蜀之先有蠶叢、魚凫、杜宇諸帝,純為别系神話,與諸夏殊源。

    戰國時,秦司馬錯滅蜀,徙秦民萬家實之(周赧元年,314B.C.)。

    蜀人被諸夏之化,蓋自此始。

    秦伐楚,漢定中原,皆發蜀卒,計蜀人以從車入内地流寓同化者當不少。

    然漢高王巴、蜀、漢中時,南中猶弗賓(《華陽國志》文)。

    孝文末年(163&mdash157B.C.),文翁為蜀守,墾田興學,純然華風矣。

    右庸、巴、蜀一帶,皆春秋時所謂西戎,其土著之民,皆屬氐羌組。

    秦漢以後,以次加入諸夏,其餘衆則為後此之狹義的氐羌族。

     四、狹義的羌系。

    羌種類繁多,見于史者蓋以百計。

    大約當春秋戰國時,種落嘗布于秦隴。

    及秦之強,畏威西徙,其根據地移于甘肅嘉峪關外諸地及青海。

    漢景帝時,有研種者入居蘭州一帶(《後漢書·西羌傳》:“景帝時,研種留河率種人求守隴西塞,于是徙之于狄道、安故,至臨洮,氐、羌道縣。

    ”)。

    宣帝時,先零種複度大通河而東(同《傳》:“宣帝時,先零種豪言,願得度湟水,逐人所不田處,以為畜牧。

    趙充國以為不可聽,後因緣前言,遂度湟水,郡縣不能禁。

    ”),未幾先零遂為寇虐,趙充國擊敗之,置金城屬國(今蘭山道境),處降羌三萬餘人。

    東漢初,複兩次徙置(建武十一年,馬援破羌降之,徙置天水、隴西、扶風三郡。

    見《援傳》。

    永平初,窦固擊羌降之,徙七千口置三輔。

    見《固傳》),及順、桓、靈間,遂大為寇鈔,勞師三十餘年,所費三百六十餘億。

    厥禍與漢相終始,中間雖屢被斬刈,餘種猶盛。

    晉江統《徒戎論》謂:“關中之人百萬餘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

    ”其人大抵皆羌族也。

    其後大酋姚弋仲用之,建設所謂姚秦朝者,自是關中群羌,侪于諸夏矣。

     餘羌散居青海、新疆一帶者,尚無慮百十種,其著者曰蔥茈羌,曰婼羌,曰宕昌羌,曰鄧至羌,曰黨項羌。

    黨項羌最晚起而最強,唐初漸統一諸部為中國保塞。

    其後遂奄有甘肅全境,西役屬新疆,東割陝西之徼,以建設西夏國,曆二百五十年,其末葉遂純與諸夏同化。

    《宋史》稱:“其設官之制,多與宋同,朝賀之儀,雜用唐宋,而樂之器與曲則唐也。

    ”又記其:“建國學設弟子員三千,尊孔子為帝。

    ”蓋今日秦隴一帶之中華民族,其含有姚秦及西夏之成分者,殆什而八九也。

     此外群羌,散在隴右及川邊迄未同化者尚多,《元》《明》史之四川土司,乃至現在青海、新疆、川邊之“番子”,皆其遺種也。

     五、狹義的氐系。

    殷商來享之氐,曾居何地,是否即與後此所謂氐者同族,今皆難确指。

    《史記·西南夷傳》:“自蜀以西,冉駹(今茂縣)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皆氐類也。

    ”則漢初氐族,殆散居今四川西川道之全境。

    自漢開益州,置武都郡(甘肅今縣),排其人種,分竄山谷間,或在福祿(今甘肅酒泉),或在汧、隴(今陝西汧陽、隴縣。

    魚豢《魏略·西戎傳》文),其俗語不與中國及羌胡同,各自有姓,如中國之姓,因與中國錯居,故多知中國語(《文獻通考·四裔考》文),而其根據地則在仇池(今武都縣西北)。

    魏武帝徙武都諸氐于秦川以禦蜀,氐人居關中自此始。

    其前楊氏、齊氏,漢晉間屢構亂。

    五胡時,苻堅以氐酋統一中原,文物之盛,為諸胡最。

    自爾,諸氐什九為諸夏矣。

    堅敗後,仇池餘種仍崛強,六朝時楊氏、苻氏之氐亂,間見于史,唐以後無聞。

     六、狹義的氐羌族之最初入中國者。

    前兩條所言之氐羌,皆漢以後逐漸同化者,其最初來者,當為春秋時之姜戎&mdash&mdash亦稱陰戎,或陸渾之戎,或九州之戎。

    《左傳》記周詹桓公責晉人之言:“允姓之奸,居于瓜州,伯父惠公歸自秦,而誘以來。

    &hellip&hellip戎有中國,誰之咎也?”(昭九年)又記晉範宣子數戎子駒支于朝,謂:“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

    ”(襄十四年)瓜州即今敦煌,在玉門關外,為甘肅極西境。

    吾離為秦所迫逐,乃西徙此地,則其始似居于今陝西境,其入中國在僖二十二年,《傳》所謂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也。

    伊川,今洛陽,實當時諸夏腹地。

    秦晉合力從數千裡外之甘肅邊境,徙此族于王畿所在之河南,未審其目的何在。

    然徙異族入居内地之政略&mdash&mdash漢以後所習行者,實則以此役為作俑。

    故當認為曆史上一大事,此族嘗從晉伐秦師于崤,至昭十七年遂滅于晉。

    然戎子駒支在朝會時賦《青蠅》之詩,知其漸染文化已深矣。

    西徼諸族同化最早者,當推此系,蓋尚在巴、蜀前也。

     七、徼外之氐羌。

    秦、隴、巴、蜀間諸氐羌,至隋唐時同化殆盡。

    然其餘種蟠踞今四川松潘迄雅安一帶者尚千餘年,《明史》所記四川諸土司是也,至清代猶有大小金川之役。

    今其人多屏居川邊特别區,迄未盡同化。

     氐羌組在曆史上曾建設四大國:一曰漢時之月氏,似與春秋之陰戎同系,本居敦煌,為匈奴所迫西徙,度蔥嶺,曾征服中亞細亞及印度,惟與中國交涉甚少;二曰六朝時之吐谷渾,國主雖為鮮卑人,其所統部皆氐羌族,唐時滅于吐蕃,其地即今之青海也;三曰唐時之吐蕃,當其全盛時,東向與中國為敵國,在今則為我藩屬之西藏。

    四曰宋時之西夏,即前文所謂黨項羌之遺胤,元以後全入中國。

     複次論群狄組。

    春秋時之群狄,皆西北民族内侵者,大抵匈奴種最多,鮮卑及他種似亦已有,其種别有赤狄、白狄、長狄,有時亦謂之戎。

    今略推定其與後此北徼諸族之關系,而考其部分同化之迹。

     一、匈奴。

    匈奴與我族交涉最早最密且最久,古代所謂獯鬻(亦作薰粥、葷粥)、玁狁(亦作猃狁、允、)、鬼方(亦作鬼戎)、昆夷(亦作昆戎、混戎、绲戎)、犬戎(亦作畎夷),皆同族異名(今人王國維著有《鬼方昆夷玁狁考》,在“雪堂叢刻”中,考證最精核)。

    《史記·五帝本紀》稱“黃帝北逐葷粥,合符釜山”,是否征信,今難确考。

    《易》爻辭:“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1300B.C.?)是此族在殷時,已勞征戎,周之先,太王居豳(今陝西邠縣),為獯鬻所迫,遷于岐(今陝西岐山縣,1260B.C.?見《孟子》)。

    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見《竹書紀年》。

    文王初事昆夷,後駾昆夷,見《孟子》及《詩經》(《詩·綿》“混夷駾矣,唯其喙矣”,言混夷畏周之強而驚走也)。

    武王放逐戎夷于泾洛之北(1134B.C.以後),穆王伐畎戎,取其五王,遂遷戎于太原(今甘肅慶陽縣,1001&mdash909B.C.)。

    見《史記》。

    而宣王(827&mdash782B.C.)以伐玁狁之績,号為中興,《詩》之《采薇》《出車》《六月》及金文中之《小孟鼎》《梁伯戈》《虢季子白盤》《不忌敦》等,皆歌頌其功德,然非久至幽王(771B.C.),終有犬戎滅宗周之禍(771B.C.)。

    綜合古籍所紀,大約匈奴當商周五六百年間,久以